戴名世的詩詞
戴名世(1653~1713),字田有,一字褐夫,號藥身,別號憂庵,晚號栲栳,晚年號稱南山先生。死后,諱其姓名而稱之為“宋潛虛先生”。又稱憂庵先生。江南桐城(今安徽桐城)人。康熙四十八年(1709)己丑科榜眼。康熙五十年(1711年),左都御史趙申喬,據《南山集·致余生書》中引述南明抗清事跡,參戴名世 “倒置是非,語多狂悖”,“祈敕部嚴加議處,以為狂妄不敬之戒”由是,《南山集》案發,被逮下獄。五十三年三月六日被殺于市,史稱“南山案”,戴名世后歸葬故里,立墓碑文曰“戴南山墓”。
〔? 戴名世的詩文(4篇)戴名世的名句(0條)〕數峰亭記
余性好山水,而吾桐山水奇秀,甲于他縣。吾卜居于南山,距縣治二十余里,前后左右皆平崗,逶迤回合,層疊無窮,而獨無大山;水則僅陂堰池塘而已,亦無大流。至于遠山之環繞者,或在十里外,或在二三十里外,浮嵐飛翠,疊立云表。吾嘗以為看遠山更佳,則此地雖無大山,而亦未嘗不可樂也。
出大門,循墻而東,有平崗,盡處土隆然而高。蓋屋面西南,而此地面西北,于是西北諸峰,盡效于襟袖之間。其上有古松數十株,皆如虬龍,他雜樹亦頗多有。且有隙地稍低,余欲鑿池蓄魚種蓮,植垂柳數十株于池畔。池之東北,仍有隙地,可以種竹千個。松之下筑—亭,而遠山如屏,列于其前,于是名亭曰“數峰”,蓋此亭原為西北數峰而筑也。計鑿池構亭種竹之費,不下數十金,而余力不能也,姑預名之,以待諸異日。
河墅記
江北之山,蜿蜒磅礴,連亙數州,其奇偉秀麗絕特之區,皆在吾縣。縣治枕山而起,其外林壑幽深,多有園林池沼之勝。出郭循山之麓,而西北之間,群山逶邐,溪水瀠洄,其中有徑焉,樵者之所往來。數折而入,行二三里,水之隈,山之奧,巖石之間,茂樹之下,有屋數楹,是為潘氏之墅。余褰裳而入,清池洑其前,高臺峙其左,古木環其宅。于是升高而望,平疇蒼莽,遠山回合,風含松間,響起水上。噫!此羈窮之人,遁世遠舉之士,所以優游而自樂者也,而吾師木崖先生居之。
夫科目之貴久矣,天下之士莫不奔走而艷羨之,中于膏肓,入于肺腑,群然求出于是,而未必有適于天下之用。其失者,未必其皆不才;其得者,未必其皆才也。上之人患之,于是博搜遍采,以及山林布衣之士,而士又有他途,捷得者往往至大官。先生名滿天下三十年,亦嘗與諸生屢試于有司。有司者,好惡與人殊,往往幾得而復失。一旦棄去,專精覃思,盡究百家之書,為文章詩歌以傳于世,世莫不知有先生。間者求賢之令屢下,士之得者多矣,而先生猶然山澤之癯,混跡于田夫野老,方且樂而終身,此豈徒然也哉?
小子懷遁世之思久矣,方浮沉世俗之中,未克遂意,過先生之墅而有慕焉,乃為記之。
慧慶寺玉蘭記
慧慶寺距閶門四五里而遙,地僻而鮮居人,其西南及北,皆為平野。歲癸未、甲申間,秀水朱竹垞先生賃僧房數間,著書于此。先生舊太史,有名聲,又為巡撫宋公重客,宋公時時造焉。于是蘇之人士以大府重客故,載酒來訪者不絕,而慧慶玉蘭之名,一時大著。
玉蘭在佛殿下,凡二株,高數丈,蓋二百年物。花開時,茂密繁多,望之如雪。虎丘亦有玉蘭一株,為人所稱。虎丘繁華之地,游人雜沓,花易得名,其實不及慧慶遠甚。然非朱先生以太史而為重客,則慧慶之玉蘭,竟未有知者。久之,先生去,寺門晝閉,無復有人為看花來者。
余寓舍距慧慶一里許,歲丁亥春二月,余晝閑無事,獨行野外,因叩門而入。時玉蘭方開,茂密如曩時。余嘆花之開謝,自有其時,其氣機各適其所自然,原與人世無涉,不以人之知不知而為盛衰也。今虎丘之玉蘭,意象漸衰,而在慧慶者如故,亦以見虛名之不足恃,而幽潛者之可久也。花雖微,而物理有可感者,故記之。
與余生書
余生足下。前日浮屠犁支自言永歷中宦者,為足下道滇黔間事。余聞之,載筆往問焉。余至而犁支已去,因教足下為我書其語來,去年冬乃得讀之,稍稍識其大略。而吾鄉方學士有《滇黔紀聞》一編,余六七年前嘗見之。及是而余購得是書,取犁支所言考之,以證其同異。蓋兩人之言各有詳有略,而亦不無大相懸殊者,傳聞之間,必有訛焉。然而學土考據頗為確核,而犁支又得于耳目之所睹記,二者將何取信哉?
昔者宋之亡也,區區海島一隅,僅如彈丸黑子,不逾時而又已滅亡,而史猶得以備書其事。今以弘光之帝南京,隆武之帝閩越,永歷之帝西粵、帝滇黔,地方數千里,首尾十七八年,揆以《春秋》之義,豈遽不如昭烈之在蜀,帝昺之在崖州?而其事慚以滅沒。近日方寬文字之禁,而天下所以避忌諱者萬端,其或菰蘆澤之間,有廑廑志其梗概,所謂存什一于千百,而其書未出,又無好事者為之掇拾流傳,不久而已蕩為清風,化為冷灰。至于老將退卒、故家舊臣、遺民父老,相繼澌盡,而文獻無征,凋殘零落,使一時成敗得失與夫孤忠效死、亂賊誤國、流離播遷之情狀,無以示于后世,豈不可嘆也哉!
終明之末三百年無史,金匱石室之藏,恐終淪散放失,而世所流布諸書,缺略不祥,毀譽失實。嗟乎!世無子長、孟堅,不可聊且命筆。鄙人無狀,竊有志焉,而書籍無從廣購,又困于饑寒,衣食日不暇給,懼此事終已廢棄。是則有明全盛之書且不得見其成,而又何況于夜郎、筇笮、昆明、洱海奔走流亡區區之軼事乎?前日翰林院購遺書于各州郡,書稍稍集,但自神宗晚節事涉邊疆者,民間汰去不以上;而史官所指名以購者,其外頗更有潛德幽光,稗官碑志紀載出于史館之所不及知者,皆不得以上,則亦無以成一代之全史。甚矣其難也!
余員昔之志于明史,有深痛焉、輒好問當世事。而身所與士大夫接甚少,士大夫亦無有以此為念者,又足跡未嘗至四方,以故見聞頗寡,然而此志未嘗不時時存也。足下知犁支所在,能召之來與余面論其事,則不勝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