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詩楚調示龐主簿鄧治中”譯文及注釋
譯文
天道幽深而玄遠,鬼神之事渺難算。
年少已知心向善,五十四歲猶勤勉。
二十歲上遭時亂,三十喪妻我獨鰥。
旱天烈日似火燒,害蟲肆虐在田間。
風雨交加來勢猛,收獲不足納稅錢。
夏日缺糧長饑餓,冬夜無被受凍寒;
夜幕降臨盼天亮,日出卻愿日落山。
我命自苦難怨天,遭受憂患心熬煎。
死后名聲何足嘆,在我視之如云煙。
慷慨悲歌孤獨心,唯有知音曉哀怨。
注釋
怨詩楚調:漢代樂府《相和歌》中有《楚調曲》,《楚調曲》中有《怨詩行》,簡稱怨詩。龐主簿:指龐遵,字通之,詩人的朋友。古代官府,上自御史府,下至州縣,都有主簿一官,職掌簿書。鄧治中:其人名字與事跡不詳,亦為詩人之友。漢置治中從事史,簡稱治中,為州之佐史。居中治史,主眾曹文書,故名治中。
“天道”二句:是說鬼神之事渺茫難知。天道:天理。《易經·謙卦》:“謙亨,天道下濟而光明。”
結發:束發,指十五歲。此處指青年時。善事:做好事。
僶(mǐn)俛(miǎn):勤奮努力。六九年:五十四歲。《樂府詩集》作“五十年”。這句是說自己從青年時代起,一直到五十四歲,都在勉力而為。
弱冠:指二十歲。其時體尤未壯,故稱弱冠。逢世阻:陶淵明年輕時,時局非常混亂,前秦曾大舉入寇,江西一帶又遭遇饑荒,所以說“逢世阻”。
始室:三十歲。《禮記·內則》:“三十而有室,始理男事。”喪其偏:古代死去丈夫或妻子稱為偏喪,這里指喪妻。
“炎火”句:此句是說,酷熱的陽光老是像火一樣的燃燒。指遭到了旱災。
螟(míng)蜮(yù):螟和蜮是危害禾苗的兩種害蟲。泛指害蟲。恣(zì)中田:在田里肆意為害。
廛(chán):古時一戶占用地。不盈廛:不滿室。謂所收獲糧食不多。
長抱饑:一作“抱饑長”。夏日長,抱饑時間也長。
“造夕”二句:因為寒夜無被,所以到了晚上就盼望快一點天亮;因為夏日長饑,所以在早晨又希望太陽能早一點下去。造:至。烏:指太陽。相傳日中有三足鳥,故稱太陽為金烏。
“在己”二句:意思是說,貧困由于自己,何必怨天,但遭受如此憂患,實在感到悲傷。離憂:遭遇到憂患。
名:名聲。當時陶淵明已有高隱之名。
“于我”句:《論語·述而》: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
鍾期:即鐘子期,春秋時楚人,是伯牙的知音朋友。《列子 湯問》:”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鐘子期曰:“峨峨然若泰山”;志在流水,曰:“洋洋然若江河”。子期死,伯牙絕弦,以無知音者。”這里用以指龐主簿、鄧治中,意思是說他們一定也能像鐘子期那樣體會到這“悲歌”的含義。信:誠然。
“怨詩楚調示龐主簿鄧治中”鑒賞
賞析
作品分前后兩段,前段十四句,詩人從自己半生的艱難遭遇出發,對自古以來眾口所說的天道鬼神的存在提出了懷疑。開頭兩句是結論,是貫穿全段的。下面的十二句是這個結論所由得出的事實根據。他說:從剛剛成人(結發)那個時候起,我就一個心眼地想著做好事,苦力巴結(僶俛),到現在已經五十四歲了。自己的遭遇又是如何呢?二十歲(弱冠),世道亂離,苻堅南侵;三十歲(始室),家門不幸,死了妻子。再以后就是天災屢降,氣候反常,先是荒旱不已,螟蜮叢生;接著又是狂風暴雨,鋪天蓋地,鬧得莊稼收不了一把,從而挨凍受餓,自己的經濟生活現在已經完全陷入絕境了。看看這種現實,這說明根本就沒有什么“福善禍淫”的天道鬼神。后段共六句,寫他面對目前這種艱難處境的思想活動。他憤慨地說:我今天陷入到這個如此窮困悲涼的境地,這都怪我自己,怨不得什么別的天命或人為;歷代圣賢不總是教導人們要立德、立功、立言,要名垂青史,像畫麒麟么,但是在我看來,這些就如同過眼的煙云一樣無足輕重,我自己在這里慷慨悲歌,我別無他求,我以有你們這兩位像鍾子期一樣的知音人而感到欣慰與自豪。
這是表現陶淵明晚年的生活景況及其思想情緒的一篇極其重要的作品。陶淵明以“田園詩人”著稱,他的作品流傳最廣而又最膾炙人口的是《五柳先生傳》、《歸去來兮辭》、《桃花源記》這種文,和《歸園田居》、《和郭主簿》、《飲酒》這種詩。后來經過魯迅先生的批評提醒,人們又開始注意了《詠荊軻》、《讀山海經》等少數所謂帶有點“金剛怒目”式的作品,而真正了解陶淵明晚年的生活與思想的讀者仍是不多。因此,讀者有必要向了解《怨詩楚調示龐主簿鄧治中》這首詩。
首先,這首詩描繪了詩人晚年悲慘的生活情景,他已經到了挨餓受凍,無法維持的境地。他“夏日長抱饑,寒夜無被眠”,以至凍得“造夕思雞鳴”,夜間盼著快點天亮;餓得“及晨愿烏遷”,白天又盼著快點天黑。這是多么難熬,多么難以忍受的歲月啊!反映陶淵明晚年的這種悲慘困苦生活,可以用來和《怨詩楚調示龐主簿鄧治中》相參證的,還有《雜詩》,其中說:“代耕本非望,所業在田桑。躬親未曾替,寒餒常糟糠。豈期過滿腹?但愿飽梗糧。御冬足大布,粗絺以應陽。正爾不能得,哀哉亦可傷!”還有《飲酒》,其中說:“竟抱固窮節,饑寒飽所更。敝廬交悲風,荒草沒前庭。披褐守長夜,晨雞不肯鳴。”詞語都幾乎一樣。回想陶淵明歸田的初期,那時他的家庭盡管不很富,但至少還保持著一個小康局面。他的居住情況是“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后園,桃李羅堂前”。他的飲食情況是“園蔬有余滋,舊谷猶儲今”,“春秫作美酒,酒熟吾自斟”。在這樣的生活條件下當隱士,自然是比較容易的。但是好景不長,四十四歲那年他家中失了大火,“一宅無遺宇”,什么都給燒得精光了。從此他的生活日益貧困,他的參加勞動也不得不由原來的觀賞性、點綴性而逐漸地變成了維持生活的基本手段。也正因此,自然災害對于陶淵明也就成為一個關系極其緊密的問題了。例如眼下陶淵明的困境就是由于“炎火屢焚如,螟蜮滋中田。風雨縱橫至,收斂不盈廛”這種原因造成的。這樣的生活,在中國古代文學家們的經歷中極為少見。
其次,它表現了詩人晚年對社會現實的極大憤慨與不平,他滿腹牢騷,甚至連天道、鬼神都恨起來了。他說:“天道幽且遠,鬼神茫昧然”,從自己的切身遭遇可以證明這些都是騙人的東西。與此相近,他在《飲酒》詩中還說:“積善云有報,夷叔在西山。善惡茍不應,何事立空言!”情緒都是非常激烈的。在這里,他表面上是指著天道鬼神,實際上他的批判矛頭乃是指向當時的黑暗社會,指向那個掌握著人類命運的腐朽的統治集團。陶淵明這時的思想情緒和他歸田初期的那種面貌大不相同了,歸田初期他總愛唱那種“樂天知命”、“安貧樂道”的高調,在《癸卯歲始春懷古田舍》中他說:“先師有遺訓,憂道不憂貧”;在《歸去來辭》中他說:“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復奚疑!”那時的陶淵明是以和平恬淡,與世無爭著稱。現在則不同了,牢騷越來越多,情緒越來越大。不是他的修養水平降低了。魯迅先生說:“‘雅’要想到適可而止。‘雅’要地位,也要錢。”(《病后雜談》)不論誰要說“安貧”,那他首先得保持一種至少是不太貧的經濟條件。否則要想使人“安”得住,而且還要“樂”起來,那是很難的。陶淵明先前總愛說“息交游閑業,臥起弄書琴”;“悅親戚之情話,樂琴書以消憂”,頗有點像是讀書彈琴成癖的樣子。可是到了晚年寫作《詠貧士》,當他已經“傾壺絕余瀝,窺灶不見煙”的時候,他也就“詩書塞座下,日昃不遑研”了。越窮越苦,思想矛盾也就越多,情緒也就越激烈,這是人之常情,是真實的。陶淵明的詩歌以真實著稱,但若以后期這種艱難地寫痛苦寫憤怒的作品,和前期那種輕易地寫快樂寫恬淡的作品比起來,則是后期作品表現的思想更真切、更實在。
第三,作品表現了陶淵明在這種極其痛苦難熬的生活中的意志堅定,寧死不移。他已經橫下一條心來,無論怎樣窮困,他再也不出去作官,再也不去和那個黑暗的上層社會同流合污了。他說:“在己何怨天,離憂凄目前。吁嗟身后名,于我若浮煙。”這是什么意思?比陶淵明早百余年的放誕派張翰曾說:“使我有身后名,不如生前一杯酒。”不是陶淵明也像張翰那樣肆無忌憚地蔑視前代圣賢的古訓,他所蔑視的正是當時官場中像蒼蠅追逐血腥一樣所追逐的那種東西。他說他之所以陷入今天這樣的困境,這都怪他自己,怪不得天道鬼神或其他人事。這不是真話,這是牢騷,這是他在變相地表現他對當時政治的不平,同時其中也包含著一種堅守了節操,在精神道德上獲得了勝利的驕傲與自豪。在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社會中,與黑暗官場不合作,蔑視功名利祿而隱居田園去當清閑地主的,歷代不乏其人。但是能夠忍凍受餓,竟至于“饑來驅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里,叩門拙言辭”地寧可去向人家乞食,也決不回頭,而一直挺下去,直至老死田園的,卻除了陶淵明再也找不出第二個。陶淵明的氣節是感人的,陶淵明的骨頭的確比別人硬。
陶淵明詩歌的藝術風格是以淳樸實在著稱,所以梁啟超曾經說,“唐以前的詩人,真能把他的個性整個端出來和讀者相接觸的,只有阮步兵和陶淵明,而陶尤為甘脆鮮明”(《陶淵明之文藝及其品格》)。他晚年寫的這首《怨詩楚調示龐主簿鄧治中》,就如同一位老朋友用連珠一般的語言在訴說他一系列的不幸,在那里發牢騷,在那里怨天恨地,在抒發他對現實社會的憤憤不平。這首詩和他歸田初期作品中的那種寧靜恬淡、情景交融比起來,是變得更為憤激、更為質直了,但是陶淵明作品中那種突出的真情實感的流露,卻是始終一貫的。他有樂說樂,有苦說苦,有牢騷不平也決不故意掩飾。他的語言是那樣淺近、凝練、生動、準確,例如:“夏日長抱饑,寒夜無被眠。造夕思雞鳴,及晨愿烏遷”,這種對于受凍者在冬天的長夜里盼望天亮,盼著快點日出;挨餓者在夏天的長晝里盼著天黑,以為上床不動,肚子也可能會好受一些的心情的描寫,沒有一點實際感受的人莫說是寫不出,就是想也恐怕難以想到。
創作背景
這是陶淵明仿照漢樂府《怨詩》的樣式寫給自己朋友的一首詩。根據詩中“僶俛六九年”句,知此詩是作于詩人五十四歲,當時為晉安帝義熙十四年(418年)。前一年秋天,東晉軍隊克后秦進入長安,主帥劉裕十二月返建康。詩人的愛國熱望幻滅。 ?
陶淵明簡介
魏晉·陶淵明的簡介

陶淵明(約365年—427年),字元亮,(又一說名潛,字淵明)號五柳先生,私謚“靖節”,東晉末期南朝宋初期詩人、文學家、辭賦家、散文家。漢族,東晉潯陽柴桑人(今江西九江)。曾做過幾年小官,后辭官回家,從此隱居,田園生活是陶淵明詩的主要題材,相關作品有《飲酒》、《歸園田居》、《桃花源記》、《五柳先生傳》、《歸去來兮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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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右銘
無道人之短,無說己之長。
施人慎勿念,受施慎勿忘。
世譽不足慕,唯仁為紀綱。
隱心而后動,謗議庸何傷?
無使名過實,守愚圣所臧。
在涅貴不淄,曖曖內含光。
柔弱生之徒,老氏誡剛強。
硁硁鄙夫介,悠悠故難量。
慎言節飲食,知足勝不祥。
行之茍有恒,久久自芬芳。
胡笳十八拍
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后漢祚衰。天不仁兮降亂離,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時。干戈日尋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煙塵蔽野兮胡虜盛,志意乖兮節義虧。對殊俗兮非我宜,遭忍辱兮當告誰?笳一會兮琴一拍,心憤怨兮無人知。
戎羯逼我兮為室家,將我行兮向天涯。云山萬重兮歸路遐,疾風千里兮揚塵沙。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被甲兮為驕奢。兩拍張弦兮弦欲絕,志摧心折兮自悲嗟。
越漢國兮入胡城,亡家失身兮不如無生。氈裘為裳兮骨肉震驚,羯羶為味兮枉遏我情。鼙鼓喧兮從夜達明,胡風浩浩兮暗塞營。傷今感晉兮三拍成,銜悲畜恨兮何時平。
無日無夜兮不思我鄉土,稟氣合生兮莫過我最苦。天災國亂兮人無主,唯我薄命兮沒戎虜。殊俗心異兮身難處,嗜欲不同兮誰可與語!尋思涉歷兮多艱阻,四拍成兮益凄楚。
雁南征兮欲寄邊聲,雁北歸兮為得漢青。雁飛高兮邈難尋,空斷腸兮思愔愔。攢眉向月兮撫雅琴,五拍泠泠兮意彌深。
冰霜凜凜兮身苦寒,饑對肉酪兮不能餐。夜間隴水兮聲嗚咽,朝見長城兮路杳漫。追思往日兮行李難,六拍悲來兮欲罷彈。
日暮風悲兮邊聲四起,不知愁心兮說向誰是!原野蕭條兮烽戍萬里,俗賤老弱兮少壯為美。逐有水草兮安家葺壘,牛羊滿野兮聚如蜂蟻。草盡水竭兮羊馬皆徙,七拍流恨兮惡居于此。
為天有眼兮何不見我獨漂流?為神有靈兮何事處我天南海北頭?我不負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負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制茲八拍兮擬排憂,何知曲成兮心轉愁。
天無涯兮地無邊,我心愁兮亦復然。人生倏忽兮如白駒之過隙,然不得歡樂兮當我之盛年。怨兮欲問天,天蒼蒼兮上無緣。舉頭仰望兮空云煙,九拍懷情兮誰與傳?
城頭烽火不曾滅,疆場征戰何時歇?殺氣朝朝沖塞門,胡風夜夜吹邊月。故鄉隔兮音生絕,哭無聲兮氣將咽。一生辛苦兮緣別離,十拍悲深兮淚成血。
我非食生而惡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生仍冀得兮歸桑梓,死當埋骨兮長已矣。日居月諸兮在戎壘,胡人寵我兮有二子。鞠之育之兮不羞恥,憋之念之兮生長邊鄙。十有一拍兮因茲起,哀響纏綿兮徹心髓。
東風應律兮暖氣多,知是漢家天子兮布陽和。羌胡蹈舞兮共謳歌,兩國交歡兮罷兵戈。忽遇漢使兮稱近詔,遺千金兮贖妾身。喜得生還兮逢圣君,嗟別稚子兮會無因。十有二拍兮哀樂均,去住兩情兮難具陳。
不謂殘生兮卻得旋歸,撫抱胡兒兮注下沾衣。漢使迎我兮四牡騑騑,胡兒號兮誰得知?與我生死兮逢此時,愁為子兮日無光輝,焉得羽翼兮將汝歸。一步一遠兮足難移,魂消影絕兮恩愛遺。十有三拍兮弦急調悲,肝腸攪刺兮人莫我知。
身歸國兮兒莫之隨,心懸懸兮長如饑。四時萬物兮有盛衰,唯我愁苦兮不暫移。山高地闊兮見汝無期,更深夜闌兮夢汝來斯。夢中執手兮一喜一悲,覺后痛吾心兮無休歇時。十有四拍兮涕淚交垂,河水東流兮心是思。
十五拍兮節調促,氣填胸兮誰識曲?處穹廬兮偶殊俗。愿得歸來兮天從欲,再還漢國兮歡心足。心有懷兮愁轉深,日月無私兮曾不照臨。子母分離兮意難怪,同天隔越兮如商參,生死不相知兮何處尋!
十六拍兮思茫茫,我與兒兮各一方。日東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隨兮空斷腸。對萱草兮憂不忘,彈鳴琴兮情何傷!今別子兮歸故鄉,舊怨平兮新怨長!泣血仰頭兮訴蒼蒼,胡為生兮獨罹此殃!
十七拍兮心鼻酸,關山阻修兮行路難。去時懷土兮心無緒,來時別兒兮思漫漫。塞上黃蒿兮枝枯葉干,沙場白骨兮刀痕箭瘢。風霜凜凜兮春夏寒,人馬饑豗兮筋力單。豈知重得兮入長安,嘆息欲絕兮淚闌干。
胡笳本自出胡中,緣琴翻出音律同。十八拍兮曲雖終,響有余兮思無窮。是知絲竹微妙兮均造化之功,哀樂各隨人心兮有變則通。胡與漢兮異域殊風,天與地隔兮子西母東。苦我怨氣兮浩于長空,六合雖廣兮受之應不容!
榮木
榮木,念將老也。日月推遷,已復九夏,總角聞道,白首無成。
采采榮木,結根于茲。
晨耀其華,夕已喪之。
人生若寄,憔悴有時。
靜言孔念,中心悵而。
采采榮木,于茲托根。
繁華朝起,慨暮不存。
貞脆由人,禍福無門。
非道曷依?非善奚敦?
嗟予小子,稟茲固陋。
徂年既流,業不增舊。
志彼不舍,安此日富。
我之懷矣,怛焉內疚!
先師遺訓,余豈之墜?
四十無聞,斯不足畏。
脂我名車,策我名驥。
千里雖遙,孰敢不至!
還舊居
疇昔家上京,六載去還歸。
今日始復來,惻愴多所悲。
阡陌不移舊,邑屋或時非。
履歷周故居,鄰老罕復遺,
步步尋往跡,有處特依依。
流幻百年中,寒暑日相推。
常恐大化盡,氣力不及衰。
撥置且莫念,一觴聊可揮。
破窯賦
版本一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蜈蚣百足,行不及蛇;雄雞兩翼,飛不過鴉。馬有千里之程,無騎不能自往;人有沖天之志,非運不能自通。
蓋聞:人生在世,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文章蓋世,孔子厄于陳邦;武略超群,太公釣于渭水。顏淵命短,殊非兇惡之徒;盜跖年長,豈是善良之輩。堯帝明圣,卻生不肖之兒;瞽叟愚頑,反生大孝之子。張良原是布衣,蕭何稱謂縣吏。晏子身無五尺,封作齊國宰相;孔明臥居草廬,能作蜀漢軍師。楚霸雖雄,敗于烏江自刎;漢王雖弱,竟有萬里江山。李廣有射虎之威,到老無封;馮唐有乘龍之才,一生不遇。韓信未遇之時,無一日三餐,及至遇行,腰懸三尺玉印,一旦時衰,死于陰人之手。
有先貧而后富,有老壯而少衰。滿腹文章,白發竟然不中;才疏學淺,少年及第登科。深院宮娥,運退反為妓妾;風流妓女,時來配作夫人。
青春美女,卻招愚蠢之夫;俊秀郎君,反配粗丑之婦。蛟龍未遇,潛水于魚鱉之間;君子失時,拱手于小人之下。衣服雖破,常存儀禮之容;面帶憂愁,每抱懷安之量。時遭不遇,只宜安貧守份;心若不欺,必然揚眉吐氣。初貧君子,天然骨骼生成;乍富小人,不脫貧寒肌體。
天不得時,日月無光;地不得時,草木不生;水不得時,風浪不平;人不得時,利運不通。注福注祿,命里已安排定,富貴誰不欲?人若不依根基八字,豈能為卿為相?
吾昔寓居洛陽,朝求僧餐,暮宿破窖,思衣不可遮其體,思食不可濟其饑,上人憎,下人厭,人道我賤,非我不棄也。今居朝堂,官至極品,位置三公,身雖鞠躬于一人之下,而列職于千萬人之上,有撻百僚之杖,有斬鄙吝之劍,思衣而有羅錦千箱,思食而有珍饈百味,出則壯士執鞭,入則佳人捧觴,上人寵,下人擁。人道我貴,非我之能也,此乃時也、運也、命也。
嗟呼!人生在世,富貴不可盡用,貧賤不可自欺,聽由天地循環,周而復始焉。
版本二
天地有常用,日月有常明,四時有常序,鬼神有常靈。天有寶,日月星辰。地有寶,五谷金銀。家有寶,孝子賢孫。國有寶,正直忠良。合天道,則天府鑒臨。合地道,則地府消愆。合人道,則民用和睦。三道既合,禍去福來。天地和,則萬物生。地道和,則萬物興。父子和,而家有濟。夫婦和,而義不分。
時勢不可盡倚,貧窮不可盡欺,世事翻來覆去,須當周而復始。
余者,居洛陽之時,朝投僧寺,夜宿破窯。布衣不能遮其體,饘粥不能充其饑。上人嫌,下人憎,皆言余之賤也,余曰:非賤也,乃時也,運也,命也。余后登高及第,入中書,官至極品,位列三公,思衣則有綺羅千箱,思食則有百味珍饈,有撻百僚之杖,有斬佞臣之劍,出則壯士執鞭,入則佳人扶袂,廩有余粟,庫有余財,人皆言余之貴也,余曰:非貴也,乃時也,運也,命也。
蛟龍未遇,暫居云霧之間。君子失時,屈守小人之下。命運未通,被愚人之輕棄。時運未到,被小人之欺凌。初貧君子,自怨骨格風流。乍富小人,不脫俗人體態。生平結交惟結心,莫論富貴貧賤。深得千金,而不為貴,得人一語,而勝千金。吾皆悼追無恨人,富貴須當長保守,
蘇秦未遇,歸家時,父母憎,兄弟惡,嫂不下璣,妻不愿炊,然衣錦歸故里,馬壯人強,螢光彩布,兄弟含笑出戶迎,妻嫂下階傾己顧,蘇秦本是舊蘇秦,昔日何陳今何親。自家骨肉尚如此,何況區區陌路人,抑猶未也。
文章冠世,孔子尚厄于陳邦。武略超群,太公曾釣于渭水。顏回命短,豈是兇暴之徒。盜柘年長,自非賢良之輩。帝堯天圣,卻養不肖之男。瞽叟頑囂,反生大孝之子。甘羅十二為宰相,買臣五十作公卿。晏嬰身長五尺,封為齊國宰相。韓信力無縛雞,立為漢朝賢臣,未遇之時,口無一日甕飧,及至興通,身受齊王將印,嚇燕取趙,統百萬雄兵,一旦時休,卒于陰人之毒手。李廣有射虎之威,到老無封。馮唐有安邦之志,一世無遇。
上古圣賢,不掌陰陽之數。今日儒士,豈離否泰之中。腰金衣紫,都生貧賤之家。草履毛鞋,都是富豪之裔。有貧賤,而后有富貴。有小壯,而后有老衰。人能學積善,家有余慶。青春美女,反招愚獨之夫。俊秀才郎,竟配丑貌之婦。五男二女,老來一身全無。萬貫千金,死后離鄉別井。才疏學淺,少年及第登科。滿腹文章,到老終身不第。或富貴,或貧賤,皆由命理注定。
若天不得時,則日月無光。地不得時,則草木不生。水不得時,則波浪不靜。人不得時,則命運不通。若無根本八字,豈能為卿為相。一生皆由命,半點不由人。
蜈蚣多足,不及蛇靈。雄雞有翼,飛不及鴉。馬有千里之馳,非人不能自往。人有千般巧計,無運不能自達。
吾敬為此勸世文也。
玉華宮
貞觀二十一年,作玉華宮,后改為寺,在宜君縣北鳳凰谷。
溪回松風長,蒼鼠竄古瓦。
不知何王殿,遺構絕壁下。
陰房鬼火青,壞道哀湍瀉。
萬籟真笙竽,秋色正蕭灑。
美人為黃土,況乃粉黛假。
當時侍金輿,故物獨石馬。
憂來藉草坐,浩歌淚盈把。
冉冉征途間,誰是長年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