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騷
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攝提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皇覽揆余初度兮,肇錫余以嘉名:
名余曰正則兮,字余曰靈均。
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
汩余若將不及兮,恐年歲之不吾與。
朝搴阰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惟 通:唯)
不撫壯而棄穢兮,何不改乎此度?
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道夫先路!
昔三后之純粹兮,固眾芳之所在。
雜申椒與菌桂兮,豈惟紉夫蕙茝!
彼堯、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
何桀紂之猖披兮,夫惟捷徑以窘步。
惟夫黨人之偷樂兮,路幽昧以險隘。
豈余身之殫殃兮,恐皇輿之敗績!
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
荃不查余之中情兮,反信讒而齌怒。
余固知謇謇之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
指九天以為正兮,夫惟靈修之故也。
曰黃昏以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
初既與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
余既不難夫離別兮,傷靈修之數化。
余既滋蘭之九畹兮,又樹蕙之百畝。
畦留夷與揭車兮,雜杜衡與芳芷。
冀枝葉之峻茂兮,愿俟時乎吾將刈。
雖萎絕其亦何傷兮,哀眾芳之蕪穢。
眾皆競進以貪婪兮,憑不厭乎求索。
羌內恕己以量人兮,各興心而嫉妒。
忽馳騖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
老冉冉其將至兮,恐修名之不立。
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茍余情其信姱以練要兮,長顑頷亦何傷。
掔木根以結茝兮,貫薜荔之落蕊。
矯菌桂以紉蕙兮,索胡繩之纚纚。
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
雖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遺則。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余雖好修姱以鞿羈兮,謇朝誶而夕替。
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攬茝。
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怨靈修之浩蕩兮,終不察夫民心。
眾女嫉余之蛾眉兮,謠諑謂余以善淫。
固時俗之工巧兮,偭規矩而改錯。
背繩墨以追曲兮,競周容以為度。
忳郁邑余侘傺兮,吾獨窮困乎此時也。
寧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為此態也。
鷙鳥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異道而相安?
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詬。
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
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佇乎吾將反。
回朕車以復路兮,及行迷之未遠。
步余馬于蘭皋兮,馳椒丘且焉止息。
進不入以離尤兮,退將復修吾初服。
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
不吾知其亦已兮,茍余情其信芳。
高余冠之岌岌兮,長余佩之陸離。
芳與澤其雜糅兮,唯昭質其猶未虧。
忽反顧以游目兮,將往觀乎四荒。
佩繽紛其繁飾兮,芳菲菲其彌章。
民生各有所樂兮,余獨好修以為常。
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余心之可懲。
女嬃之嬋媛兮,申申其詈予,曰:
「鯀婞直以亡身兮,終然夭乎羽之野。
汝何博謇而好修兮,紛獨有此姱節?
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獨離而不服。」
眾不可戶說兮,孰云察余之中情?
世并舉而好朋兮,夫何煢獨而不予聽?
依前圣以節中兮,喟憑心而歷茲。
濟沅、湘以南征兮,就重華而敶詞:
啟《九辯》與《九歌》兮,夏康娛以自縱。
不顧難以圖后兮,五子用失乎家衖。
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
固亂流其鮮終兮,浞又貪夫厥家。
澆身被服強圉兮,縱欲而不忍。
日康娛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顛隕。
夏桀之常違兮,乃遂焉而逢殃。
后辛之菹醢兮,殷宗用而不長。
湯、禹儼而祗敬兮,周論道而莫差。
舉賢才而授能兮,循繩墨而不頗。
皇天無私阿兮,覽民德焉錯輔。
夫維圣哲以茂行兮,茍得用此下土。
瞻前而顧后兮,相觀民之計極。
夫孰非義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
阽余身而危死兮,覽余初其猶未悔。
不量鑿而正枘兮,固前修以菹醢。
曾歔欷余郁邑兮,哀朕時之不當。
攬茹蕙以掩涕兮,沾余襟之浪浪。
跪敷衽以陳辭兮,耿吾既得此中正。
駟玉虬以桀鹥兮,溘埃風余上征。
朝發軔于蒼梧兮,夕余至乎縣圃。
欲少留此靈瑣兮,日忽忽其將暮。
吾令羲和弭節兮,望崦嵫而勿迫。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飲余馬于咸池兮,總余轡乎扶桑。
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遙以相羊。
前望舒使先驅兮,后飛廉使奔屬。
鸞皇為余先戒兮,雷師告余以未具。
吾令鳳鳥飛騰兮,繼之以日夜。
飄風屯其相離兮,帥云霓而來御。
紛總總其離合兮,斑陸離其上下。
吾令帝閽開關兮,倚閶闔而望予。
時曖曖其將罷兮,結幽蘭而延佇。
世溷濁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
朝吾將濟于白水兮,登閬風而紲馬。
忽反顧以流涕兮,哀高丘之無女。
溘吾游此春宮兮,折瓊枝以繼佩。
及榮華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詒。
吾令豐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
解佩纕以結言兮,吾令謇修以為理。
紛總總其離合兮,忽緯繣其難遷。
夕歸次于窮石兮,朝濯發乎洧盤。
保厥美以驕傲兮,日康娛以淫游。
雖信美而無禮兮,來違棄而改求。
覽相觀于四極兮,周流乎天余乃下。
望瑤臺之偃蹇兮,見有娀之佚女。
吾令鴆為媒兮,鴆告余以不好。
雄鳩之鳴逝兮,余猶惡其佻巧。
心猶豫而狐疑兮,欲自適而不可。
鳳皇既受詒兮,恐高辛之先我。
欲遠集而無所止兮,聊浮游以逍遙。
及少康之未家兮,留有虞之二姚。
理弱而媒拙兮,恐導言之不固。
世溷濁而嫉賢兮,好蔽美而稱惡。
閨中既以邃遠兮,哲王又不寤。
懷朕情而不發兮,余焉能忍而與此終古?
索瓊茅以筳篿兮,命靈氛為余占之。
曰:「兩美其必合兮,孰信修而慕之?
思九州之博大兮,豈惟是其有女?」
曰:「勉遠逝而無狐疑兮,孰求美而釋女?
何所獨無芳草兮,爾何懷乎故宇?」
世幽昧以昡曜兮,孰云察余之善惡?
民好惡其不同兮,惟此黨人其獨異!
戶服艾以盈要兮,謂幽蘭其不可佩。
覽察草木其猶未得兮,豈珵美之能當?
蘇糞壤以充祎兮,謂申椒其不芳。
欲從靈氛之吉占兮,心猶豫而狐疑。
巫咸將夕降兮,懷椒糈而要之。
百神翳其備降兮,九疑繽其并迎。
皇剡剡其揚靈兮,告余以吉故。
曰:「勉升降以上下兮,求矩矱之所同。
湯、禹儼而求合兮,摯、咎繇而能調。
茍中情其好修兮,又何必用夫行媒?
說操筑于傅巖兮,武丁用而不疑。
呂望之鼓刀兮,遭周文而得舉。
寧戚之謳歌兮,齊桓聞以該輔。
及年歲之未晏兮,時亦猶其未央。
恐鵜鴃之先鳴兮,使夫百草為之不芳。」
何瓊佩之偃蹇兮,眾薆然而蔽之。
惟此黨人之不諒兮,恐嫉妒而折之。
時繽紛其變易兮,又何可以淹留?
蘭芷變而不芳兮,荃蕙化而為茅。
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為此蕭艾也?
豈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
余以蘭為可恃兮,羌無實而容長。
委厥美以從俗兮,茍得列乎眾芳。
椒專佞以慢慆兮,樧又欲充夫佩幃。
既干進而務入兮,又何芳之能祗?
固時俗之流從兮,又孰能無變化?
覽椒蘭其若茲兮,又況揭車與江離?
惟茲佩之可貴兮,委厥美而歷茲。
芳菲菲而難虧兮,芬至今猶未沬。
和調度以自娛兮,聊浮游而求女。
及余飾之方壯兮,周流觀乎上下。
靈氛既告余以吉占兮,歷吉日乎吾將行。
折瓊枝以為羞兮,精瓊爢以為粻。
為余駕飛龍兮,雜瑤象以為車。
何離心之可同兮?吾將遠逝以自疏。
邅吾道夫昆侖兮,路修遠以周流。
揚云霓之晻藹兮,鳴玉鸞之啾啾。
朝發軔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極。
鳳皇翼其承旗兮,高翱翔之翼翼。
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與。
麾蛟龍使梁津兮,詔西皇使涉予。
路修遠以多艱兮,騰眾車使徑待。
路不周以左轉兮,指西海以為期。
屯余車其千乘兮,齊玉轪而并馳。
駕八龍之婉婉兮,載云旗之委蛇。
抑志而弭節兮,神高馳之邈邈。
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媮樂。
陟升皇之赫戲兮,忽臨睨夫舊鄉。
仆夫悲余馬懷兮,蜷局顧而不行。
亂曰:已矣哉!
國無人莫我知兮,又何懷乎故都!
既莫足與為美政兮,吾將從彭咸之所居!
“離騷”譯文及注釋
譯文
我是古帝高陽氏的子孫,我已去世的父親字伯庸。
歲星在寅那年的孟春月,正當庚寅日那天我降生。
父親仔細揣測我的生辰,于是賜給我相應的美名:
父親把我的名取為正則,同時把我的字叫作靈均。
天賦給我很多良好素質,我不斷加強自己的修養。
我把江離芷草披在肩上,把秋蘭結成索佩掛身旁。
光陰似箭我好像跟不上,歲月不等待人令我心慌。
早晨我在大坡采集木蘭,傍晚在小洲中摘取宿莽。
時光迅速逝去不能久留,四季更相代謝變化有常。
我想到草木已由盛到衰,恐怕自己身體逐漸衰老。
何不利用盛時揚棄穢政,為何還不改變這些法度?
乘上千里馬縱橫馳騁吧,來呀,我在前引導開路!
從前三后公正德行完美,所以群賢都在那里聚會。
雜聚申椒菌桂似的人物,豈止聯系優秀的茝和蕙。
唐堯虞舜多么光明正直,他們沿著正道登上坦途。
夏桀殷紂多么狂妄邪惡,貪圖捷徑必然走投無路。
結黨營私的人茍安享樂,他們的前途黑暗而險阻。
難道我害怕招災惹禍嗎,我只擔心祖國為此覆沒。
前前后后我奔走照料啊,希望君王趕上先王腳步。
你不深入了解我的忠心,反而聽信讒言對我發怒。
我早知道忠言直諫有禍,原想忍耐卻又控制不住。
上指蒼天請它給我作證.一切都為了君王的緣故。
你以前既然和我有成約,現另有打算又追悔當初。
我并不難于與你別離啊,只是傷心你的反反復復。
我已經栽培了很多春蘭,又種植香草秋蕙一大片。
分壟培植了留夷和揭車,還把杜衡芳芷套種其間。
我希望它們都枝繁葉茂,等待著我收割的那一天。
它們枯萎死絕有何傷害,使我痛心的是它們質變。
大家都拚命爭著向上爬,利欲熏心而又貪得無厭。
他們猜疑別人寬恕自己,他們勾心斗角相互妒忌。
急于奔走鉆營爭權奪利,這些不是我追求的東西。
只覺得老年在漸漸來臨,擔心美好名聲不能樹立。
早晨我飲木蘭上的露滴,晚上我用菊花殘瓣充饑。
只要我的情感堅貞不易,形消骨立又有什么關系。
我用樹木的根編結茝草,再把薜荔花蕊穿在一起。
我拿菌桂枝條聯結蕙草,胡繩搓成繩索又長又好。
我向古代的圣賢學習啊,不是世間俗人能夠做到。
我與現在的人雖不相容,我卻愿依照彭咸的遺教。
我揩著眼淚啊聲聲長嘆,可憐人生道路多么艱難。
我雖愛好修潔嚴于責己,早晨進諫晚上就被罷免。
他們攻擊我佩帶蕙草啊,又指責我愛好采集茝蘭。
這是我心中追求的東西,就是多次死亡也不后悔。
怨就怨楚王這樣糊涂啊,他始終不體察別人心情。
那些女人妒忌我的豐姿,造謠誣蔑說我妖艷好淫。
庸人本來善于投機取巧,背棄規矩而又改變政策。
違背是非標準追求邪曲,爭著茍合取悅作為法則。
憂愁煩悶啊我失意不安,現在孤獨窮困多么艱難。
寧可馬上死去魂魄離散,媚俗取巧啊我堅決不干。
雄鷹不與那些燕雀同群,原本自古以來就是這般。
方和圓怎能夠互相配各,志向不同何能彼此相安。
寧愿委曲心志壓抑情感,寧把斥責咒罵統統承擔。
保持清白節操死于直道,這本為古代圣賢所稱贊!
后悔當初不曾看清前途,遲疑了一陣我又將回頭。
調轉我的車走回原路啊,趁著迷途未遠趕快罷休。
我打馬在蘭草水邊行走,跑上椒木小山暫且停留。
既然進取不成反而獲罪,那就回來把我舊服重修。
我要把菱葉裁剪成上衣,我并用荷花把下裳織就。
沒有人了解我也就罷了,只要內心真正馥郁芳柔。
把我的帽子加得高高的,把我的佩帶增得長悠悠。
雖然芳潔污垢混雜一起,只有純潔品質不會腐朽。
我忽然回頭啊縱目遠望,我將游觀四面遙遠地方。
佩著五彩繽紛華麗裝飾,散發出一陣陣濃郁清香。
人們各有自己的愛好啊,我獨愛好修飾習以為常。
即使粉身碎骨也不改變,難道我能受警戒而彷徨!
姐姐對我遭遇十分關切,她曾經一再地向我告誡。
她說“鯀太剛直不顧性命,結果被殺死在羽山荒野。
你何忠言無忌愛好修飾,還獨有很多美好的節操。
滿屋堆著都是普通花草,你卻與眾不同不肯佩服。
眾人無法挨家挨戶說明,誰會來詳察我們的本心。
世上的人都愛成群結伙,為何對我的話總是不聽?”
我以先圣行為節制性情,憤懣心情至今不能平靜。
渡過沅水湘水向南走去,我要對虞舜把道理講清:
“夏啟偷得《九辯》和《九歌》啊,他尋歡作樂而放縱忘情。
不考慮將來看不到危難,因此武觀得以釀成內亂。
后羿愛好田獵溺于游樂,對射殺大狐貍特別喜歡。
本來淫亂之徒無好結果,寒浞殺羿把他妻子霸占。
寒澆自恃有強大的力氣,放縱情欲不肯節制自己。
天天尋歡作樂忘掉自身,因此他的腦袋終于落地。
夏桀行為總是違背常理,結果災殃也就難以躲避。
紂王把忠良剁成肉醬啊,殷朝天下因此不能久長。
商湯夏禹態度嚴肅恭敬,正確講究道理還有文王。
他們都能選拔賢者能人,遵循一定準則不會走樣。
上天對一切都公正無私,見有德的人就給予扶持。
只有古代圣王德行高尚,才能夠享有天下的土地。
回顧過去啊把將來瞻望,看到了做人的根本道理。
哪有不義的事可以去干,哪有不善的事應該擔當。
我雖然面臨死亡的危險,毫不后悔自己當初志向。
不度量鑿眼就削正榫頭,前代的賢人正因此遭殃。”
我泣聲不絕啊煩惱悲傷,哀嘆自己未逢美好時光。
拿著柔軟蕙草揩抹眼淚,熱淚滾滾沾濕我的衣裳。
鋪開衣襟跪著慢慢細講,我已獲得正道心里亮堂。
駕馭著玉虬啊乘著鳳車,在風塵掩翳中飛到天上。
早晨從南方的蒼梧出發,傍晚就到達了昆侖山上。
我本想在靈瑣稍事逗留,夕陽西下已經暮色蒼茫。
我命令羲和停鞭慢行啊,莫叫太陽迫近崦嵫山旁。
前面的道路啊又遠又長,我將上上下下追求理想。
讓我的馬在咸池里飲水,把馬韁繩拴在扶桑樹上。
折下若木枝來擋住太陽,我可以暫且從容地徜徉。
叫前面的望舒作為先驅,讓后面的飛廉緊緊跟上。
鸞烏鳳凰為我在前戒備,雷師卻說還沒安排停當。
我命令鳳凰展翅飛騰啊,要日以繼夜地不停飛翔。
旋風結聚起來互相靠攏,它率領著云霓向我迎上。
云霓越聚越多忽離忽合,五光十色上下飄浮蕩漾。
我叫天門守衛把門打開,他卻倚靠天門把我呆望。
日色漸暗時間已經晚了,我紐結著幽蘭久久徜徉。
這個世道混濁善惡不分,喜歡嫉妒別人抹煞所長。
清晨我將要渡過白水河,登上閬風山把馬兒系著。
忽然回頭眺望涕淚淋漓,哀嘆高丘竟然沒有美女。
我飄忽地來到春宮一游,折下玉樹枝條增添佩飾。
趁瓊枝上花朵還未凋零,把能受饋贈的美女找尋。
我命令云師把云車駕起,我去尋找宓妃住在何處。
解下佩帶束好求婚書信,我請蹇修前去給我做媒。
云霓紛紛簇集忽離忽合,很快知道事情乖戾難成。
晚上宓妃回到窮石住宿,清晨到洧盤把頭發洗濯。
宓妃仗著貌美驕傲自大,成天放蕩不羈尋歡作樂。
她雖然美麗但不守禮法,算了吧放棄她另外求索。
我在天上觀察四面八方,周游一遍后我從天而降。
遙望華麗巍峨的玉臺啊,見有娀氏美女住在臺上。
我請鴆鳥前去給我做媒,鴆鳥卻說那個美女不好。
雄鳩叫喚著飛去說媒啊,我又嫌它過分詭詐輕佻。
我心中猶豫而疑惑不定,想自己去吧又覺得不妙。
鳳凰已接受托付的聘禮,恐怕高辛趕在我前面了。
想到遠方去又無處安居,只好四處游蕩流浪逍遙。
趁少康還未結婚的時節,還留著有虞國兩位阿嬌。
媒人無能沒有靈牙利齒,恐怕能說合的希望很小。
世間混亂污濁嫉賢妒能,愛障蔽美德把惡事稱道。
閨中美女既然難以接近,賢智君王始終又不醒覺。
滿腔忠貞激情無處傾訴,我怎么能永遠忍耐下去!
我找來了靈草和細竹片,請求神巫靈氛為我占卜。
“聽說雙方美好必將結合看誰真正好修必然愛慕。
想到天下多么遼闊廣大,難道只在這里才有嬌女?”
“勸你遠走高飛不要遲疑,誰尋求美人會把你放棄?
世間什么地方沒有芳草,你又何必苦苦懷戀故地?
世道黑暗使人眼光迷亂,誰又能夠了解我們底細?
人們的好惡本來不相同,只是這邦小人更加怪異。
人人都把艾草掛滿腰間,說幽蘭是不可佩的東西。
對草木好壞還分辨不清,怎么能夠正確評價玉器?
用糞土塞滿自己的香袋,反說佩的申椒沒有香氣。”
想聽從靈氛占卜的好卦,心里猶豫遲疑決定不下。
聽說巫咸今晚將要降神,我帶著花椒精米去接他。
天上諸神遮天蔽日齊降,九疑山的眾神紛紛迎迓。
他們靈光閃閃顯示神靈,巫咸又告訴我不少佳話。
他說“應該努力上天下地,去尋求意氣相投的同道。
湯禹為人嚴正虛心求賢,得到伊尹皋陶君臣協調。
只要內心善良愛好修潔,又何必一定要媒人介紹?
傅說拿禱杵在傅巖筑墻,武丁毫不猶豫用他為相。
太公呂望曾經做過屠夫,他被任用是遇到周文王。
寧戚喂牛敲著牛角歌唱,齊桓公聽見后任為大夫。
趁現在年輕大有作為啊,施展才能還有大好時光。
只怕杜鵑它叫得太早啊,使得百草因此不再芳香。”
為什么這樣美好的瓊佩,人們卻要掩蓋它的光輝。
想到這邦小人不講信義,恐怕出于嫉妒把它摧毀。
時世紛亂而變化無常啊,我怎么可以在這里久留。
蘭草和芷草失掉了芬芳,荃草和惠草也變成茅莠。
為什么從前的這些香草,今天全都成為荒蒿野艾。
難道還有什么別的理由,不愛好修潔造成的禍害。
我還以為蘭草最可依靠,誰知華而不實虛有其表。
蘭草拋棄美質追隨世俗,勉強列入眾芳辱沒香草。
花椒專橫諂媚十分傲慢,茱萸想進香袋冒充香草。
它們既然這么熱心鉆營,又有什么香草重吐芳馨。
本來世態習俗隨波逐流,又還有誰能夠意志堅定?
看到香椒蘭草變成這樣,何況揭車江離能不變心。
只有我的佩飾最可貴啊,保持它的美德直到如今。
濃郁的香氣難以消散啊,到今天還在散發出芳馨。
我調度和諧地自我歡娛,姑且飄游四方尋求美女。
趁著我的佩飾還很盛美,我要周游觀訪上天下地。
靈氛已告訴我占得吉卦,選個好日子我準備出發。
折下玉樹枝葉作為肉脯,我舀碎美玉把干糧備下。
給我駕車啊用飛龍為馬,車上裝飾著美玉和象牙。
彼此不同心怎能配合啊,我將要遠去主動離開他。
我把行程轉向昆侖山下,路途遙遠繼續周游觀察。
云霞虹霓飛揚遮住陽光,車上玉鈴丁當響聲錯雜。
清晨從天河的渡口出發,最遠的西邊我傍晚到達。
鳳凰展翅承托著旌旗啊,長空翱翔有節奏地上下。
忽然我來到這流沙地段,只得沿著赤水行進緩緩。
指揮蛟龍在渡口上架橋,命令西皇將我渡到對岸。
路途多么遙遠又多艱險,我傳令眾車在路旁等待。
經過不周山向左轉去啊,我的目的地已指定西海。
我再把成千輛車子聚集,把玉輪對齊了并駕齊驅。
駕車的八龍蜿蜒地前進,載著云霓旗幟隨風卷曲。
定下心來啊慢慢地前行,難控制飛得遠遠的思緒。
演奏著《九歌》跳起《韶》舞啊,且借大好時光尋求歡娛。
太陽東升照得一片明亮,忽然看見我思念的故鄉。
我的仆從悲傷馬也感懷,退縮回頭不肯走向前方。
尾聲:“算了吧!
國內既然沒有人了解我,我又何必懷念故國舊居。
既然不能實現理想政治,我將追隨彭成安排自己。”
注釋
高陽:顓頊之號。
苗裔(yì):苗,初生的禾本植物。裔,衣服的末邊。此苗裔連用,喻指子孫后代。
朕:我。
皇:美。
考:已故的父親。
攝提:太歲在寅時為攝提格。此指寅年。
貞:正。
孟:開始。
陬(zōu):正月。
庚寅(gēng yín):指庚寅之日。古以干支相配來紀日。
降(hōng):降生。
揆(kuí):推理揣度。
肇(zhào):開始。
錫(cì):通“賜”。
名:命名。
字:表字,這里活用作動詞,起個表字。
內美:內在的美好品質。
重(chóng):再。
扈(hù):楚方言,披掛。
江離芷:均為香草名。
紉(rèn):草有莖葉可做繩索。
秋蘭:香草名。即澤蘭,秋季開花。
汩(gǔ):水疾流的樣子,此處用以形容時光飛逝。
不吾與:賓語前置,即“不與吾”,不等待我。
搴(qiān):拔取。
攬(lǎn):采摘。
宿莽:草名,經冬不死。
忽:迅速的樣子。
代序:指不斷更迭。
惟:思慮。
遲暮:衰老。
撫:趁。
此度:指現行的政治法度。
騏驥(qí jì):駿馬。
道:通“導”,引導。
三后:夏禹商湯周文王。
固:本來。
申椒菌桂:均為香木名。
蕙(huì)茞(chén):均為香草名。
耿介:光明正大。
遵道:遵循正道。
猖披:猖狂。
捷徑:邪道。
偷樂:茍且享樂。
幽昧(mèi):黑暗。
殃(yāng):災禍。
敗績:喻指君國的傾危。
踵武:足跡,即腳印。
荃(quán):香草名,喻楚懷王。
齌(jì)怒:暴怒。
謇謇(jiǎn jiǎn):形容忠貞直言的樣子。
九天:古人認為天有九重,故言。
正:通“證”。
期:約定。
羌:楚語,表轉折,相當于現在的“卻”。
成言:誠信之言。
既:本來。
數化:多次變化。
滋:栽種。
樹:種植。
畝(mǔ):二百四十步為畝。
畦(qí):五十畝為畦。
留夷揭車:均為香草名。
冀(jì):希望。
峻:長。
刈(yì):收獲。
萎:枯萎。
絕:落盡。
蕪(wú):荒蕪。
穢(huì):污穢。
競:并。
羌(qiāng):楚人語氣詞。
興:生。
忽:急。
馳騖(wù):亂馳。
冉冉(rǎn rǎn):漸漸。
英:花。
茍:確實。
信姱(kuā):誠信而美好。
練要:心中簡練合于要道。
掔(qiān):持取。
貫:拾取。
矯:舉起。
索:草有莖葉可做繩索。此作動詞,意為搓繩。
纚纚(xǐ xǐ):繩索美好貌。
法:效法。
周:合。
彭咸:殷賢大夫,諫其君,不聽,投江而死。
民生:萬民的生存。
艱:難。
修姱(kuā):潔凈而美好。
誶(suì):進諫。
替:廢。
纕(xiāng):佩帶。
申:重復。
悔:怨恨。
靈修:指楚懷王。
眾女:喻群臣。
謠:詆毀。
諑(zhuó):誹謗。
偭(miǎn):違背。
改:更改。
錯:通“措”,措施,指先圣之法。
繩墨:正曲直之具。
曲:斜曲。
周容:茍合取容,指以求容媚為常法。
侘傺(chà chì):失志貌。
流亡:隨水漂流而去。
此態:茍合取容之態。
不群:指不與眾鳥同群。
前世:古代。
異道:不同的道路。
屈:委屈。
尤:過錯。
攘:除去。
詬(gòu):恥辱。
伏:通“服”,保持,堅守。
厚:厚待。
相道:觀看。
延:長。
回:調轉。
行迷:指迷途。
步:徐行。
皋(gāo):水邊高地。
止息:休息一下。
尤:罪過。
修吾初服:指修身潔行。
制:裁制。
芙蓉:蓮花。
不吾知:賓語前置,即“不知吾”,不了解我。
茍:如果。
高:指帽高。
陸離:修長而美好的樣子。
芳:指芬芳之物。
惟:通“唯”,只有。
游目:縱目瞭望。
往觀:前去觀望。
繽紛:極言多。
章:明顯。
民生:人生。
常:恒常之法。
猶:尚且。
懲:懼怕。
女嬃(xū):屈原的姐姐。
嬋媛(chán yuán):牽掛。
申申:反反復復。
婞(xìng)直:剛正。
羽之野:羽山的郊野。
博謇:過于剛直。
姱(kuā)節:美好的節操。
盈室:滿屋。
判:區別。
眾:眾人。
云:助詞,無實義。
朋:朋黨。
煢(qióng):孤獨。
前圣:前代圣賢。
喟:嘆息聲。
濟:渡過。
就:靠近。
啟:禹之子。夏朝的開國君主。
《九辯》《九歌》:相傳是啟從天上偷帶到人間的樂曲。
夏康:啟子太康。
圖:圖謀。
五子:指夏康等兄弟五人。
用:因此。
羿:指后羿。
封狐:大狐。
鮮:少。
浞(zhuó):寒浞,羿相。
澆(ào):寒浞之子。
強圉(yǔ):強壯多力。
不忍:不能加以克制。
日:天天。
用夫:因此。
夏桀(jié):夏之亡國之君。
辛:殷紂王之名。
菹醢(zū hǎi):肉醬,名詞動用,指剁成肉醬。
用而:因而。
儼(yǎn):莊嚴。
莫差:沒有絲毫差錯。
授:任用。
頗:傾斜。
私阿:偏私。
錯:置。
茂行:美好的德行。
下土:天下。
瞻前而顧后:觀察古往今來的成敗。
相觀:觀察。
非義:不行仁義。
非善:不行善事。
阽(diàn):臨危,遇到危險。
覽:反觀。
量:度。
前修:前賢。
曾:屢次。
當:遇。
茹(rú):柔軟。
浪浪:淚流不止的樣子。
敷(fū):鋪開。
中正:治國之道。
駟:駕車。
上征:上天遠行。
發軔(rèn):出發。
蒼梧:舜所葬之地。
縣圃(pǔ):神山,在昆侖山之上。
靈瑣:神之所在處。
令:命令。
羲和:神話中的太陽神。
崦嵫(yān zī):神話中日所入之山。
漫漫:路遙遠的樣子。
修遠:長遠。
咸池:日浴處。
扶桑:日所拂之木。
若木:日所入之處的樹木。
逍遙:自由自在的樣子。
相羊:徘徊。
前:在前面。
后:在后面。
先戒:在前面警戒。
雷師:雷神。
飛騰:騰空而飛。
日夜:指日夜兼程。
飄風:旋風。
帥:率領。
離合:忽散忽聚。
斑:文彩雜亂,五彩繽紛。
帝:天帝。
閶闔(chāng hé):天門。
(ài ài)曖曖:昏暗的樣子。
結:編結。
溷(hùn)濁:混亂污濁。
蔽:掩蓋。
白水:神話中的水名。
紲(xiè):拴,系。
反顧:回頭望。
高丘:高山。
春宮:東方青帝的居舍。
瓊(qióng)枝:玉樹的花枝。
榮華:花朵。
可詒(yí):可以贈送。
豐隆:云神。
宓(fú)妃:神女,伏羲氏之女。
結言:約好之言。
謇(jiǎn)修:伏羲氏之臣。
離合:言辭未定。
緯繣(wěi huà):不相投合。
次:住宿。
濯發:洗頭發。
保:依仗。
淫游:過分的游樂。
雖:誠然。
改求:另外尋求。
覽相觀:細細觀察。
周流:周游。
瑤臺:以玉砌成的臺。
有娀(sōng):傳說中的上古國名。
鴆(zhèn):鳥名。
鳴逝:邊叫邊飛。
佻(tiāo):輕浮。
猶豫:拿不定主意。
自適:親自去。
受詒:指完成聘禮之事。
遠集:遠止。
浮游:漫游。
及:趁著。
有虞(yú):傳說中的上古國名。
理弱:指媒人軟弱。
導言:媒人撮合的言辭。
嫉賢:嫉妒賢能。
稱惡:稱贊邪惡。
閨中:女子居住的內室。
哲王:明智的君王。
懷:懷抱。
終古:永久。
瓊茅:靈草。
筳(tíng):小竹片。
靈氛:傳說中的上古神巫。
信修:誠然美好。
九州:泛指天下。
女:美女。
勉:努力。
釋:舍棄。
何所:何處。
故宇:故國。
昡曜(yào):惑亂渾濁。
察:明辨。
民:指天下眾人。
黨人:朋黨之人。
服:佩用。
覽察:察看。
珵美:即“美珵”,美玉。
糞壤:糞土。
申椒:申地之椒。
巫咸:古神巫。
夕降:傍晚從天而降。
懷:饋。
百神:指天上的眾神。
并迎:一起來迎接。
皇:皇天。
吉故:明君遇賢臣的吉祥故事。
矱(yuē):度。
合:志同道合的人。
摯(zhì):伊尹名。
咎繇(jiù yáo):夏禹之臣。
茍:如果。
用:憑借。
操:持,拿。
用:重用。
呂望:指呂尚。
舉:舉用。
寧戚:春秋時衛人,齊桓公認為賢人,以他為卿。
該:周詳。
晏:晚。
未央:未盡。
鵜鴂(tí jué):鳥名,即伯勞。一說杜鵑。
為之:因此。
偃蹇(yǎn jiǎn):盛多美麗的樣子。
薆(ài):遮蔽。
諒:信。
折:摧毀。
變易:變化。
茅:比喻已經蛻化變質的讒佞之人。
直:竟然。
他故:其他的理由。
害:弊端。
無實:不結果實。
委:丟棄。
得:能夠。
椒(jiāo):楚大夫子椒。
樧(shā):茱萸。
干進:求進。
務入:鉆營。
祗(zhī):散發。
揭車與江離:比喻自己培育的一般人才。
茲佩:喻指屈原的內美與追求。
歷茲:到如今這一地步。
芳菲菲:指香氣濃郁。
沬(mèi):消失。
和調度:指調節自己的心態,緩和自己的心情
自娛:自樂。
聊:姑且。
求女:尋求志同道合的人。
方:正。
上下:到處。
吉占:指兩美必合而言。
歷:選擇。
羞:通“饈”,指美食。
瓊爢(mí):玉屑。
飛龍:長翅膀的龍。
象:象牙。
離心:不同的去向。
遠逝:遠去。
邅(zhān):楚地方言,轉向。
晻藹(ǎn ǎi):旌旗蔽日貌。
鳴:響起。
天津:天河的渡口。在東極萁斗之間。
西極:西方的盡頭。
翼:古代一種旗幟。
翼翼:和貌。
流沙:指西極,其處流沙如水。
赤水:出昆侖山。
容與:游戲貌。
麾(huī):指揮。
西皇:帝少嗥。
艱:指路途艱險。
騰:飛馳。
不周:山名,在昆侖西北。
西海:神話中西方之海。
屯:聚集。
轪(dài):車輪。
婉婉:在前進時蜿蜒曲折的樣子。
委蛇(wēi yí):旗幟飄揚舒卷的樣子。
志:通“幟”,旗幟。
弭(mǐ)節:放下趕車的馬鞭,使車停止。
神:神思,指人的精神。
邈邈(miǎo miǎo):浩渺無際的樣子。
假日:猶言借此時機。
皇:天。
赫戲:形容光明。
舊鄉:指楚國。
仆:御者。
懷:思。
蜷(quán)局:卷屈不行貌。
亂:終篇的結語。
已矣:絕望之詞,謂“算了吧”。
國無人:國家無人。
足:足以。
為:實行。
居:住所,這里是指一生所選擇的道路和歸宿。
“離騷”鑒賞
藝術特色
深深植根于現實盼積極浪漫主義
中國文學觀實主義和浪漫主義這兩種創作方法源遠流長,現實主義導源于《詩經》,浪漫主義導源于《楚辭》。《離騷》的浪漫主義表現在兩個方面。第一是強烈的浪漫主義精神。《離騷》展現了作者愛國主義的崇高理想和為實現這種理想而百折不撓的斗爭精神。他殷切希望楚國能實行修明法度、舉賢授能的“美政”,再現堯舜禹湯文武和三后那樣的自己心目中的盛世,所以他極力贊頌道:“彼堯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湯禹儼而祗敬兮,周論道而莫差”,“昔三后之純粹兮,固眾芳之所在”。他為了理想,堅持不懈,上下求索,九死未悔。第二是大量的浪漫主義手法。作者插上幻想的翅膀,盡情馳騁,這在詩的第二、三兩大段里有充分的表現。如上款帝閽一節,詩人幻想在太空中翱翔,早晨從南方的蒼梧山出發,傍晚便到了西北昆侖山上的懸圃。他在太陽洗澡的咸池給馬喂水,在太陽升起的扶桑樹下總轡啟行。月神、風神、雷師、鳳鳥、飄風、云霓一大群神物前呼后擁。神游西天一節,寫他駕飛龍、鳴玉鸞,從天津啟程,取道昆侖,渡赤水,過流沙,經不周,到西海。想象豐富奇特,境界恍惚迷離,場面宏偉壯麗。
比興手法的運用
《離騷》繼承并發展了《詩經》的比興傳統。其具體表現為:在廣度上,它較多地應用比喻,構成龐大的比興系統;在深度上,較之《詩經》更為注意比興中“此物”與“彼物”的內在聯系,用作比喻的事物與全篇所表達的內容統一,富有象征性。如詩中用“美人”喻指楚懷王,用“眾芳”喻指群賢,用“椒、桂、蕙、茝”四種植物喻群賢,用香草“荃”喻楚懷王等等,把比興與表現的內容合而為一,使詩中的意名勝具有了象征意義。
對比手法的運用
屈原在其詩篇中,以遠古的堯、舜賢君的“耿介”、“既遵道而得路”與桀、紂暴君的“猖披”、“夫唯捷徑以窘步”相對照,用以勸諫楚王要走正確的治國之路。又以“恐年歲之不吾與”和“惟夫黨人之偷樂兮”相對照,使自己的熱心為國與小人的茍且偷安形成鮮明對比。
抒情中有故事情節的敘述。
抒情詩一般沒有故事情節。《離騷》是一首長篇政治抒情詩,抒發其忠而被疏的憤懣之情。但是詩中的前一部分里敘述了自己的家世、出生和被疏的事實,后兩部分里更虛構了女嬃詈原、陳辭于舜,上款帝閽、歷訪神妃,靈氛占卜、巫咸降神、神游西天等一系列幻境,使這首抒情詩具有了故事情節的成分。看來似乎山窮水盡,眨眼又是一番新的景象,波瀾起伏,百轉千回,從而把敘事詩和抒情詩融為一爐。
語言特征
參差不齊的句子形式
《離騷》吸取楚地民歌的語言特點,打破了《詩經》的四言句式,把句式加長,擴大了詩歌的容量。屈原不僅采用靈活變化的民歌句法,又在此基礎上吸收了戰國時散文的句法,在作品中使用了“路漫漫”、“長太息”等,從而創造了一種節奏分明而參差錯落的雜言句式。《離騷》中出現了不少“言對”,即工巧的對偶:“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還出現了一些“事對”,就是上下句所用的典故相對:“呂望之鼓刀兮,遭周文而得舉。寧戚之謳歌兮,齊桓聞以該輔。”但是這類句子在屈原作品中僅占少數,參差錯落的句子占著絕對的優勢。從節奏效果看,《詩經》傾向于整齊勻稱,屈原的作品傾向于參差錯落。一般來說,《詩經》中的詩以四字句為典型句式,句中是二二節奏;《離騷》的典型句是五、六字句,句中常常是三三或三二節奏。“四言簡質,句短而調未舒;七言浮靡,文繁而調易雜”。《離騷》既非四言,也非七言,而是句式靈活多變的自由體,“折繁簡之衷,居文質之要”,語言節奏自有獨到的妙處。交叉使用五字句、六字句、七字句、九字句,通過字數的增加與減少,有意造成跌宕起伏的語言節奏,形成《離騷》特殊的語言節奏美。
錯落變化的句子結構
《離騷》與《詩經》的區別在于,當上下兩句有可能形成對偶的時候,《離騷》有意識地變換詞語的結構形式,使之具有錯落之美,如“駕八龍之蜿蜿兮,載云旗之委蛇”、“攬茹蕙以掩涕兮,沾余襟之浪浪”。“蜿蜿”與“委蛇”是疊音詞與連綿詞相對,“掩涕”與“浪浪”是詞組與疊音詞相對,對應的詞語或詞組結構發生變化,是為了使語言形式發生變化,從而形成詩歌語言的節奏變化。《離騷》“乎”和“于”的用法,很能說明屈原有意追求錯落的特點。“《離騷》語法,凡二句中連用介詞‘于’‘乎’時,必上句用‘于’,下句用‘乎’,‘朝發軔于蒼梧兮,夕余至乎縣圃’、‘飲余馬于咸池兮,總余轡乎扶桑’、‘夕歸次于窮石兮,朝濯發乎洧盤’……胥其例也。”
《離騷》大量使用雙音實義二字結構,大量使用連綿詞:耿介、謇謇、冉冉、郁邑、岌岌、菲菲、歔欷、逍遙、相羊、周流、啾啾,等等。雙聲、疊韻、重言,錯雜相間,極大地豐富了詩歌的節奏感和音調美。
“兮”字的普遍使用
“兮”字在屈原的作品中具有極為重要的作用,《離騷》中即普遍使用。“兮”字并非《楚辭》所獨有,在北方文學中也較早地、大量地使用,“十五國風”中除《秦風》外,十四國風中都有“兮”字出現,而且多達236次。《詩經》中的“兮”字一般是用在句末,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是“兮”字的典型句式;還有用在句中的句子,如“寬兮綽兮”、“伯兮朅兮”,但是這樣的用法相對來說只占少數。到屈原的作品,“兮”字用得更為廣泛,而且有比較嚴格的規律性,用“兮”雖然不是屈原作品的特長,但是用得奇特、富有創造性并因此成為屈原作品語言形式的一個突出特點,是屈原劃時代的創造。從《離騷》來看,兩句用一“兮”字,用在奇句末尾,這種用法對調整詩歌節奏起著很大作用。“兮”本來是個語助詞,許慎說:“兮,語所稽也”,段玉裁說:“語于此而少駐也,此與‘哉,言之間也’相似”。從屈原作品使用的情況看,“兮”都是語氣助詞,如果譯成現代漢語,相當于語氣詞“呵”。郭沫若、聞一多認為“呵”是“兮”字的本音。1973年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帛書《老子》,凡今本《老子》的“兮”都寫作“呵”,證明郭、聞二位先生的推斷是有根據的。如此“兮”字的作用主要是強化情感、延長音節、調整節奏,增強詩歌語言的音樂美。
人物形象
屈原在《離騷》中,成功地塑造了中國文學史上第一個形象豐滿、個性鮮明的抒情主人公的形象,體現了屈原的偉大思想和崇高的人格。
首先,這是一位杰出政治家的形象。他有明確的“美政”思想,這與屈原改革弊政,聯齊抗秦的政治主張是一致的。其最終目的是要“及前王之踵武”,使歷史上曾興旺發達的“三王”政績發揚光大。亦即由楚國統一天下,使百姓安居樂業。“美政”思想的實質是要鞏固楚王的統治,它充滿了儒家美好政治的色彩,體現了儒家“民本思想”的要求,屈原不但有美政理想,也有實現它的具體辦法。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君明臣賢”。要有好的國君,還要有忠于國君并且有才干的大臣加以輔佐,君臣和諧才能成功。因而他歌頌“湯禹嚴而求合兮,摯咎繇而能調。”他極力主張選賢任能,贊美古代賢君“舉賢而授能”,稱頌“說操筑于傅巖兮,武丁用而不疑。呂望之鼓刀今,遭周文而得舉。寧戚之謳歌兮,齊桓聞以該輔。”同時他還主張廢斥群小,這也是實現“美政”的重要保證。他在詩中極力揭露群小的罪惡,正是出于這種想法。他還主張“循繩墨而不頗”,強調以法度治國。他為此奮斗終生,充分顯示了這一形象的政治家風度。
這一形象還體現了詩人勇于同黑暗腐朽勢力作斗爭的精神。詩人清楚地知道,楚國的不幸命運,以及詩人自己的不幸遭遇正是楚廷群小造成的。詩人對之極為憤恨,因而不遺余力地反復加以揭露和抨擊,斥責他們“好蔽美而稱惡”,競進貪婪,嫉妒成性,朋比為奸,隨波逐流,黑白顛倒。詩人還揭露了楚君的過失,說他反復無常,荒唐糊涂,寵信奸臣,疏遠忠良,善惡不辨,致使詩人的“美政”理想落了空。顯示了詩人同黑暗勢力的勇敢斗爭精神。
這一形象也是追求光明和真理的美好形象,體現了詩人堅持正義的剛毅不屈的偉大精神。他堅信真理和正義的存在,雖然“路漫漫其修遠兮”,但他始終是“上下而求索”。他非常清楚地知道,他的高潔的品格,他的超群拔俗的崇高理想,都“不同于今之人”,因而招致“謠諑”誹謗,遭受種種迫害打擊。在這種情況下,連他親近的人都勸其隨俗浮沉,不要“博謇好修”。可是,詩人卻在詩中反復申明他決不能隨波逐流的態度。在打擊和迫害面前決不動搖,巋然如山,堅強不屈。詩中描寫屈原三次求女嬃雖然失敗了,但他仍然不懈地探索真理,尋求志同道合者,這種對光明和真理的追求與熱愛的精神,正是他終生奮斗的力量源泉。這種精神對后世的影響也是極深遠的。
詩人還通過這一形象,描繪了詩人自己思想感情的波瀾,詩人把自己描繪成渾身披覆著香花和美玉的潔身好修,幽美芳香,嫵媚奇特的超人,用來象征其純潔高尚的內在美質。屈原內在美質的表現,最感人的就是他那強烈而真摯的愛國主義精神。詩人自幼就立下為國盡忠的理想,他為此自修美德和才能,祖國被“黨人的偷樂”搞得“路幽昧以險隘”,他為之而傷心,他一再表白“豈余身之憚殃兮,恐皇輿之敗績”,他為祖國的前途而憂心忡忡。他被群小打擊迫害而離開了政治舞臺,但他始終關心國家的前途和命運,他雖然為自己不幸的命運而痛苦憂傷,但他更關心的是國家和君王,他始終系心懷王,不忘楚國。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憑著屈原的杰出才能,他投奔別國也許會成為將相高官,但它否定了一切離楚遠游的想法,非常形象,非常真摯地表現了屈原那強烈的愛國主義精神。
創作緣由
屈原學識豐富,“明于治亂,嫻于辭令”,具有遠大的理想,對內主張修明法度、任用賢才,對外主張聯齊抗秦。楚國貴族集團中的頑固派不斷打擊和排擠屈原,使他一生為之奮斗呼號的政治理想得不到實現。他就用詩歌傾吐自己的憂愁幽思、綿纏悱惻的情緒。
關于《離騷》的創作背景,爭論的焦點之一是它創作于屈原被楚懷王疏遠時,還是作于屈原被流放時。《史記·屈原列傳》里說,年輕得志的屈原遭到同僚上官大夫靳尚的讒害,被楚懷王疏遠。他“憂愁幽思而作《離騷》”。而《史記·太史公自序》里說:“屈原放逐,著《離騷》。”《報任安書》里也說:“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司馬遷對同一事件的表述明顯存在著矛盾。
由于可靠史料的缺乏,要解決這個問題,從《離騷》本身找證據是個好辦法。詩中有這樣的詩句:“何離心之可同兮,吾將遠逝以自疏。”“自疏”意味著主動的態度,不是“被放”。此外,也有人因為詩中有“濟沅湘以南征兮”一句,懷疑它是屈原被放逐之后所作,但這并不足信。因為《離騷》后半部分,全是寫詩人想像中的云游,“濟沅湘以南征兮”并非實有其事。
總之,《史記·屈原列傳》的說法是可信的,即《離騷》創作于屈原被楚懷王疏遠時,是屈原根據楚國的政治現實和自己的不平遭遇,“發憤以抒情”創作出的一首政治抒情詩;而《史記·太史公自序》《報任安書》是抒情性文字,行文時不太忠實于史實,也是有可能的。
后世影響
《離騷》對中國文學的發展產生了重要影響。在漢代以后,后世文人無不對屈原推崇備至。究其原因,似可歸功于屈原那砥勵不懈、特立獨行的節操,以及在逆境之中敢于堅持真理、反抗黑暗統治的精神。屈原的遭遇是中國封建時代正直的文人士子普遍經歷過的,因此,屈原的精神能夠得到廣泛的認同。西漢賈誼因為才高受嫉,謫遷長沙,作《吊屈原賦》,以屈原自擬。司馬遷向以“立德、立功、立言”自勵,“一心營職,以求親媚于主上”(《報任安書》),卻慘遭宮刑,司馬遷從“屈原放逐,著《離騷》”的事跡中汲取了巨大的精神力量,完成了《史記》的撰述。梁代鐘嶸《詩品》說李陵的詩作“其源出于楚辭。文多凄愴,怨者之流”。陶淵明《感士不遇賦》:“夷皓有‘安歸’之嘆,三閭發‘已矣’之哀。“雖懷瓊而握蘭,徒芳潔而誰亮?”“感哲人之無偶,淚淋浪以灑袂。”直是把屈原的旨趣當作自己的行為準則。唐代詩人李白豪邁地宣稱:“屈平辭賦懸日月,楚王臺榭空山丘。”,李白的很多作品也同屈原的《離騷》一樣,往往大量編織神話傳說、日月風云和歷史人物,構成具有象征意義的雄奇圖畫。杜甫“窮年憂黎元,嘆息腸內熱”(《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的憂國憂民的精神,也與屈原有淵源關系,他在《戲為六絕句》中說:“不薄今人愛古人,清詞麗句必為鄰。竊攀屈宋宜方駕,恐與齊梁作后塵。”聲稱不僅要學習屈原作品的文采,而且要學習屈原作品的思想內容。特別是在外族入侵、國破家亡的緊急關頭,愛國志士們多以屈原的氣節來鼓勵自己。南宋詞人劉克莊在金人入侵的形勢下,寫詩頌揚屈原的愛國主義精神,表示自己決不投降敵國的堅定信念。他在《屈原》一詩中說:“羋姓且為虜,累臣安所逃。不能抱祭器,聊復著《離騷》。”
在現代文學史上,受屈原精神影響的作家更多,魯迅《漢文學史綱要》:“戰國之世……在韻言則有屈原起于楚,被讒放逐,乃作《離騷》。逸響偉辭,卓絕一世。后人驚其文采,相率仿效,以原楚產,故稱‘楚辭’。較之于《詩》,則其言甚長,其思甚幻,其文甚麗,其旨甚明,憑心而言,不遵矩度。故后儒之服膺詩教者,或訾而絀之,然其影響于后來之文章,乃甚或在三百篇以上。”“五四運動”前后,魯迅艱難地探索著中華民族前進的方向,1926年出版《彷徨》時引《離騷》詩句作為書前的題詞:“朝發軔于蒼梧兮,夕余至乎縣圃。欲少留此靈瑣兮,日忽忽其將暮。吾令羲和弭節兮,望崦嵫而勿迫。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顯示出屈原孜孜不倦地追求真理的精神對魯迅的巨大影響。可以說,哪里有士子之不遇,哪里有節操之堅執,哪里就有屈原的英魂。屈原精神既是安頓歷代文人士子痛苦心靈的家園,也是砥礪志士仁人堅貞操守的金石。
屈原的藝術創造,開辟了中國文學浪漫主義的源頭,對后世的文人創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以《詩經》為代表的“風”和以楚辭為代表的“騷”,形成了中國古代文學的奠基石和古典詩歌的兩個最高標準。漢魏以后,以屈原的代表作《離騷》概稱楚辭,晉郭璞《山海經注》引用《天問》、《遠游》,都稱《離騷》;劉勰《文心雕龍》有《辨騷》一篇,所論包括全部《楚辭》作品。梁代蕭統《昭明文選》列“騷”類,包含《離騷》、《九歌》六篇、《九章》一篇、《卜居》、《九辯》五篇、《招魂》、《招隱士》。朱熹《楚辭集注》卷一到卷五總稱《離騷》,包括《離騷》、《九歌》、《天問》、《九章》、《遠游》、《卜居》、《漁父》七篇。《續離騷》包括《九辯》、《招魂》、《大招》、《惜誓》、《吊屈原賦》、《鵬鳥賦》、《哀時命》、《招隱士》。其他像明吳仁杰《離騷草木疏》、明黃省曾《騷苑》、明張之象《楚騷綺語》、清賀寬《飲騷》等書,都是就全部楚辭而言的,《離騷》已經成為楚辭的代名詞,“騷人”也成為詩人的代名詞。王逸《楚辭章句》:“屈原之詞,誠博遠矣。自終沒以來,名儒博達之士著造詞賦,莫不擬則其儀表,祖式其模范,取其要妙,竊其華藻,所謂金相玉質,百世無匹,名垂罔極,永不刊滅者矣。”劉勰《文心雕龍》:“不有屈原,豈見《離騷》。驚才風逸,壯志煙高。山川無極,情理實勞。金相玉式,艷溢錙毫。”“自《九懷》以下,遽躡其跡;而屈宋逸步,莫之能追。故其敘情怨,則郁伊而易感;述離居,則愴快而難懷;論山水,則循聲而得貌;言節候,則披文而見時。是以枚、賈追風以人麗,馬、揚沿波而得奇。其衣被詞人,非一代也。故才高者菀其鴻裁,中巧者獵其艷辭,吟諷者銜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若能憑軾以倚雅頌,懸轡以馭楚篇,酌奇而不失其真,玩華而不墜其實,則顧盼可以驅辭力,咳唾可以窮文致,亦不復乞靈于長卿,假寵于子淵矣。”蒲松齡侈談鬼神花妖,很受屈原的影響,他在《聊齋自志》中說:“披蘿帶荔,三閭氏感而為騷;牛鬼蛇神,長爪郎吟而成癖。自鳴天籟,不擇好音,有由然矣。松落落秋螢之火,魑魅爭光;逐逐野馬之塵,罔兩見笑。才非干寶,雅愛搜神;情類黃州,喜人談鬼。”他所抒發的堅貞懷抱和有志不得伸的憤懣,以及所用的浪漫主義表現手法,也和屈原相類。
屈原的作品在思想上和藝術上的輝煌成就,為全人類提供了一份寶貴的文化遺產,他也贏得了世界文化巨人的光榮稱號,1953年,屈原以詩人身份同波蘭天文學家哥白尼、法國文學家拉伯雷、古巴作家和民族運動領袖何塞·馬蒂一道,成為被世界和平理事會號召紀念的世界四大文化名人。他的作品在公元前7世紀傳人日本,19世紀開始傳人歐洲,現已有英、法、德、俄等多種國家文字的譯本。
內容層次
《綱要》全詩以敘事為脈絡,分為五大章。就情節結構上來說
第一章(被貶)從家世和出生寫起,詩人回顧了有生以來的奮斗及其不幸遭遇,
第二章(反思)接著面對自己的失敗,進行了一番深刻的反思,經過反思,堅定了信念,
第三章(再試)又積極地重新求索,然而上下求索后卻沒有結果,
第四章(徘徊)詩人又陷入苦悶與徘徊之中,
第五章(他投)最后雖然在通過審慎思慮后決定西去,但充滿憧憬的西去還是因為“眷顧楚國”而決然中途放棄。結果只能選擇“以死殉國”。
在五大章的基礎上,全詩也可以分為份量相當的前后兩部分,即第一、二章共91行為前半部分,寫詩人有生以來的不懈追求與奮斗,以及遭致失敗之后所引發的檢視與思考,第三、四、五章共97行為后半部分,寫詩人矢志不渝地繼續努力,以及努力無果之后所產生的矛盾與苦悶。
評價
《離騷》是屈原用他的理想、遭遇、痛苦、熱情, 以至于整個生命所熔鑄而成的宏偉詩篇,其中閃耀著詩 人鮮明的個性光輝,這在中國文學史上,還是第一次出現。《離騷》的創作,既植根于現實,又富于幻想色彩。詩中大量運用古代神話和傳說,通過極其豐富的想象和聯想,并采取鋪張描敘的寫法,把現實人物、歷史人物、神話人物交織在一起,把地上和天國、人間和幻境交織在一起,構成了瑰麗奇特、絢爛多彩的幻想世界,從而產生了強烈的藝術魅力。詩中又大量運用“香草美人”的比興手法,把抽象的意識品性、復雜的現實關系生動形象地表現出來。
所謂“《離騷》之文,依詩取興,引類譬喻,故善鳥香草以配忠貞,惡禽臭物以比讒佞,靈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賢臣”(王 逸《楚辭章句》),說的就是這一藝術特色。而且其中的比喻,并不僅僅停留在個別事物的類比上,還體現于整個形象體系的構思中,因而又含有整體上的象征意義。《離騷》在語言形式上,突破了《詩經》以四字句為主的格局,每句五、六、七、八、九字不等,也有三字句和十字句,句法參差錯落,靈活多變;統篇隔句句尾用 “兮”字,句中則往往配以“之”、“于”、“乎”、 “夫”、“而”等虛字,用來協調音節,也有全句不用虛字的。這種新的詩歌表現形式,為《詩經》以后興起的騷體文學奠定了基礎。
《離騷》中又多用對偶。據統計,全篇對句在百句以上;并已出現了錯綜對,如“固時俗之工巧兮,規矩而改錯;背繩墨以追曲兮,競周容以為度。”在一句中,還往往以雙聲配雙聲,疊韻配疊韻, 前者如“郁邑而傺兮”,后者如“聊逍遙以相羊”, 等等。這就形成了《離騷》的詩句在錯落中見整齊,在整齊中又富于變化的特點,讀來節奏諧和,音調抑揚,具有一種起伏回宕、一唱三嘆的韻致。同時,《離騷》又大量運用楚地的方言詞匯,如“汩”、“搴”、“莽”、 “馮”、“羌”、“諑”、“傺”、“閶闔”等,并常將狀詞冠于句首,帶有濃厚的南國情調和地方特色。詩中對形容詞的使用也十分恰切并具有新意,如寫云霓翻騰之貌,“岌岌”喻高冠聳然之勢,“蜿蜿” 狀神龍游動之態,都可謂循聲得貌,曲盡其妙。《離騷》在藝術上取得的高度成就,與它豐富深刻的思想內容完美地結合在一起,使它成為中國文學史上光照千古的絕 唱,并對后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魯迅曾贊之為“逸響偉辭,卓絕一世”(《漢文學史綱要》),給予了極高的評價。
主題思想
《離騷》可分為前后兩部分,即自“帝高陽之苗裔兮”,至“豈余心之可懲”,為前一部分;從“女嬃之嬋嬡兮”,至“吾將從彭咸之所居”,為后一部分。
前一部分描寫屈原對以往生活經歷的回顧。敘述屈原出身于與楚王同姓的貴族家庭及其生辰名字;描寫他自幼就努力自修美德、鍛煉才能,并決心報效楚國的愿望;描寫他激勵引導楚王“及前王之踵武”,使楚國富強的理想,和輔助楚王進行政治改革的斗爭;然而由于屈原的政治理想和改革的實踐觸犯了腐朽的貴族集團的既得利益,因而招致了他們的重重迫害和打擊,誹謗和誣蔑漫天而來,而楚王也聽信讒言,疏遠和放逐了屈原;就在此時,屈原為實現理想而精心培植的人才也紛紛變質,使屈原的處境極為孤立;在此情況下,屈原看到自己的理想無法實現,“民生之多艱”,而祖國陷入“路幽昧以險隘”的岌岌可危的境地,使愛國愛民的屈原陷入極度的痛苦之中;屈原滿懷憤怒地揭露了楚王反復無常,不辨忠奸,昏庸無能的作為;同時揭露腐朽的貴族集團貪婪嫉妒,茍且偷安,背法妄行,結黨營私,把祖國引向危亡的罪惡;描寫了屈原不向反動勢力屈服的斗爭精神。
后一部分主要描寫屈原對未來道路和真理的探索與追求。首先,女嬃勸他接受歷史的教訓,不要“博謇好修”,而要明哲保身;但是屈原通過向重華陳辭,分析了古往今來的史實,否定了女嬃建議;于是屈原開始了“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的追求理想的歷程。首先,他上叩“天閽”,卻遭到冷遇;接著,詩人下求佚女宓妃、有娀氏女和有虞之二姚,以便上通天帝,然而均都落空,這象征性地說明了爭取楚王已經毫無希望了;于是屈原去找神巫靈氛占卜,靈氛勸他去國遠游;詩人猶豫不決,又去找巫咸問策,巫咸則勸其暫留楚國待明君而行;在矛盾的建議中,詩人分析了國內政情,覺得不能久留于黑暗無望的楚國,決定離楚遠行;但是,遠行的想法又與屈原愛國的衷情發生矛盾,所以在他升天遠行時,忽然看到了楚國大地,“仆夫悲余馬懷兮,蜷局顧而不行”,形象地否定了離楚的道路,最后詩人決心“從彭咸之所居”,用死來殉其“美政”的理想。
全詩的主題思想,即通過詩人為崇高理想而奮斗終生的描寫,強烈地抒發了他遭讒被害的苦悶和矛盾的心情,表現了他為國獻身的精神,和與國家同休戚、共存亡的深摯的愛國主義和同情人民的感情,表現了詩人勇于追求真理和光明,堅持正義和理想的不屈不撓的斗爭精神。同時也深刻地揭露了以楚君為首的楚國貴族集團腐朽黑暗的本質,抨擊他們顛倒是非,結黨營私,讒害賢能,邪惡誤國的罪行。
賞析
宋代著名史學家、詞人宋祁說:“《離騷》為詞賦之祖,后人為之,如至方不能加矩,至圓不能過規。”這就是說,《離騷》不僅開辟了一個廣闊的文學領域,而且是中國詩賦方面永遠不可企及的典范。
《離騷》作于楚懷王二十四、五年(前305、前304)屈原被放漢北后的兩三年中。漢北其地即漢水在郢都以東折而東流一段的北面,現今天門、應城、京山、云夢縣地,即漢北云夢。懷王十六年屈原因草擬憲令、主張變法和主張聯齊抗秦,被內外反對力量合伙陷害,而去左徒之職。后來楚國接連在丹陽、藍田大敗于秦,才將屈原招回朝廷,任命其出使齊國。至懷王二十四年秦楚合婚,二十五年秦楚盟于黃棘,秦歸還楚國上庸之地,屈原被放漢北。
漢北其地西北距楚故都鄢郢(今宜城)不遠。《離騷》當是屈原到鄢郢拜謁了先王之廟及公卿祠堂后所寫。詩開頭追述楚之遠祖及屈氏太祖,末尾言“臨睨舊鄉”而不忍離去,中間又寫到靈氛占卜、巫咸降神等情節,都和這個特定的創作環境有關。
《離騷》是一首充滿激情的政治抒情詩,是一首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相結合的藝術杰作。詩中的一些片斷情節反映著當時的歷史事實(如“初既與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傷靈脩之數化”即指懷王在政治外交上和對屈原態度上的幾次反覆)。但表現上完全采用了浪漫主義的方法:不僅運用了神話、傳說材料,也大量運用了比興手法,以花草、禽鳥寄托情意,“以情為里,以物為表,抑郁沉怨”(劉師培《論文雜記》)。而詩人采用的比喻象征中對喻體的調遣,又基于傳統文化的底蘊,因而總給人以言有盡而意無窮之感。
由于詩人無比的憂憤和難以壓抑的激情,全詩如大河之奔流,浩浩蕩蕩,不見端緒。但是,細心玩味,無論詩情意境的設想,還是外部結構,都體現了詩人不凡的藝術匠心。
從構思上說,詩中寫了兩個世界:現實世界和由天界、神靈、往古人物以及人格化了的日、月、風、雷、鸞風、鳥雀所組成的超現實世界。這超現實的虛幻世界是對現實世界表現上的一個補充。在人間見不到君王,到了天界也同樣見不到天帝;在人間是“眾皆競進以貪婪”,找不到同志,到天上求女也同樣一事無成。這同《聊齋志異》中《席方平》篇寫陰間的作用有些相似。只是《席方平》中主人公是經過由人到鬼的變化才到另一個世界,而《離騷》中則是自由來往于天地之間。這種構思更適宜于表現抒情詩瞬息變化的激情。詩人設想的天界是在高空和傳說中的神山昆侖之上,這是與從原始社會開始形成的一般意識和原型神話相一致的,所以顯得十分自然,比起后世文學作品中通過死、夢、成仙到另一個世界的處理辦法更具有神話的色彩,而沒有宗教迷信的味道。詩人所展現的背景是廣闊的,雄偉的,瑰麗的。其意境之美、之壯、之悲,是前無古人的。特別地,詩人用了龍馬的形象,作為由人間到天界,由天界到人間的工具。《尚書中候》佚文中說,帝堯繼位,“龍馬銜甲”。中國古代傳說中的動物龍的原型之一即是神化的駿馬。《周禮》中說“馬八尺以上為龍”,《呂氏春秋》說“馬之美者,青龍之匹,遺風之乘”。在人間為馬,一升空即為龍。本來只是地面與高空之分,而由于神駿變化所起的暗示作用,則高空便成了天界。詩人借助自己由人間到天上,由天上到人間的情節變化,形成了這首長詩內部結構上的大開大闔。詩中所寫片斷的情節只是作為情感的載體,用以外化思想的斗爭與情緒變化。然而這些情節卻十分有效地避免了長篇抒情詩易流于空泛的弊病。
從外部結構言之,全詩分三大部分和一個禮辭。第一部分從開頭至“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余心之可懲”,自敘生平,并回顧了詩人在為現實崇高的政治理想不斷自我完善、不斷同環境斗爭的心靈歷程,以及慘遭失敗后的情緒變化。這是他的思想處于最激烈的動蕩之時的真實流露。從“女媭之嬋嬡兮,申申其詈予”至“懷朕情而不發兮,余焉能忍與此終古”為第二部分。其中寫女媭對他的指責說明連親人也不理解他,他的孤獨是無與倫比的。由此引發出向重華陳辭的情節。這是由現實社會向幻想世界的一個過渡(重華為已死一千余年的古圣賢,故向他陳辭便顯得“虛”;但詩人又設想是在其葬處蒼梧之地,故又有些“實”)。然后是巡行天上。入天宮而不能,便上下求女,表現了詩人在政治上的努力掙扎與不斷追求的頑強精神。從“索藑茅以筵篿兮”至“仆夫悲余馬懷兮,蜷局顧而不行”為第三部分,表現了詩人在去留問題上的思想斗爭,表現了對祖國的深厚感情,讀之令人悲愴!末尾一小節為禮辭。“既莫足以為美政兮,吾將從彭咸之所居”,雖文字不多,但表明詩人的愛國之情是與他的美政理想聯系在一起的。這是全詩到高潮之后的畫龍點睛之筆,用以收束全詩,使詩的主題進一步深化,使詩中表現的如長江大河的奔涌情感,顯示出更為明確的流向。詩的第一部分用接近于現實主義的手法展現了詩人所處的環境和自己的歷程。而后兩部分則以色彩繽紛、波譎云詭的描寫把讀者帶入一個幻想的境界。常常展現出無比廣闊、無比神奇的場面。如果只有第一部分,雖然不能不說是一首飽含血淚的杰作,但還不能成為浪漫主義的不朽之作;而如只有后兩部分而沒有第一部分,那么詩的政治思想的底蘊就會薄一些,其主題之表現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既含蓄,又明確;既朦朧,又深刻。
《離騷》為我們塑造了一個高大的抒情主人公形象。首先,他有著突出的外部形象的特征。“高余冠之岌岌兮,長余佩之陸離。”“長顑頷亦何傷。”很多屈原的畫像即使不寫上“屈原”二字,人們也可以一眼認出是屈原,就是因為都依據了詩中這種具有特征性的描寫。其次,他具有鮮明的思想性格。第一,他是一位進步的政治改革家,主張法治(“循繩墨而不頗”),主張舉賢授能。第二,他主張美政,重視人民的利益和人民的作用(“皇天無私阿兮,覽民德焉錯輔”),反對統治者的荒淫暴虐和臣子的追逐私利(陳辭一段可見)。第三,他追求真理,堅強不屈(“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余心之可懲”)。這個形象,是中華民族精神的集中體現,兩千多年來給了無數仁人志士以品格與行為的示范,也給了他們以力量。
《離騷》的語言是相當美的。首先,大量運用了比喻象征的手法。如以采摘香草喻加強自身修養,佩帶香草喻保持修潔等。但詩人的表現手段卻比一般的比喻高明得多。如“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茍余情其信芳。”第四句中的“芳”自然由“芰荷”、“芙蓉”而來,是照應前二句的,但它又是用來形容“情”的。所以雖然沒有用“如”、“似”、“若”之類字眼,也未加說明,卻喻意自明。其次,運用了不少香花、香草的名稱來象征性地表現政治的、思想意識方面的比較抽象的概念,不僅使作品含蓄,長于韻味,而且從直覺上增加了作品的色彩美。自屈原以來,“香草美人”就已經成為了高潔人格的象征。(有柳宗元的“驚風亂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墻。”)
再次,全詩以四句為一節,每節中又由兩個用“兮”字連接的若連若斷的上下句組成,加上固定的偶句韻,使全詩一直在回環往復的旋律中進行,具有很強的節奏感。最后,運用了對偶的修辭手法,如“夕歸次于窮石兮,朝濯發乎洧盤”;“蘇糞壤以充幃兮,謂申椒其不芳”;“惟茲佩之可貴兮,委厥美而歷茲”等,將“兮”字去掉,對偶之工與唐宋律詩對仗無異。
《離騷》不僅是中國文學的奇珍,也是世界文學的瑰寶。(趙逵夫)
從屈原在當時社會中的身份來說,他是一位政治家,而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詩人”;但以他的巨大的創作成就來說,他又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位偉大的詩人。《詩經》中也有許多優美動人的作品,但它基本上是群眾性集體性的創作,個性的表現甚少。而屈原的創作,卻是用他的理想、遭遇、痛苦,以他全部生命的熱情打上了鮮明的個性烙印。這標志了中國古典文學創作的一個新時代。
屈原是一位具有崇高人格的詩人。他關心國家和人民,直到今天仍作為堅定的愛國者受到高度評價。雖然他的愛國和忠君聯系在一起,在這一點上,他并不能背離所處時代和社會的基本道德原則,但同時也要看到,屈原又具有較為強烈的自我意識。他并不把自己看作君主的奴仆,而是以君主從而也是國家的引路人自居。他對自己的政治理想與人生理想有堅定的信念,為追求自己的理想不惜與自身所屬社會集團的大多數人對抗,寧死不渝。這就在忠君愛國的公認道德前提下,保存了獨立思考、忠于自身認識的權利。作為理想的殉難者,后人曾從他身上受到巨大感召;他立身處世的方式,也被后世正直的文人引為仿效的榜樣。
屈原的作品,以縱恣的文筆,表達了強烈而激蕩的情感。漢儒曾說,《離騷》與《詩經》中《小雅》同為“忽而不傷”之作,明代詩人袁宏道于《敘小修詩》中駁斥道:《離騷》“忿懟之極”,對“黨人”和楚王都“明示唾罵”,“安在所謂怨而不傷者乎?”并指出:“勁質而多懟,峭急而多露”,正是“楚風”的特點。他的意見顯然是正確的。不僅如此,屈原贊美自我的人格,是率性任情,真實袒露;詠唱神靈的戀愛,是熱情洋溢、淋漓盡致;頌揚烈士的犧牲,是激昂慷慨、悲涼豪壯……。總之,較之《詩經》總體上比較克制、顯得溫和蘊藉的情感表達,屈原的創作在相當程度上顯示了情感的解放,從而造成了全新的、富于生氣和強大感染力的詩歌風格。由于這種情感表達的需要,屈原不能滿足于平實的寫作手法,而大量借用楚地的神話材料,用奇麗的幻想,使詩歌的境界大為擴展,顯示恢宏瑰麗的特征。這為中國古典詩歌的創作,開辟出一條新的道路。后代個性和情感強烈的詩人如李白、李賀等,都從中受到極大的啟發。
屈原是一位愛美的詩人。他對各種藝術的美,都不以狹隘的功利觀加以否定。《九歌》、《招魂》中,處處渲染音樂歌舞的熱烈場面和引發的感動。“羌聲色之娛人,觀者憺兮忘歸”,在屈原筆下,是美好的景象。同樣,他的詩篇,也喜歡大量鋪陳華美的、色澤艷麗的辭藻。他還發展了《詩經》的比興手法,賦予草木、魚蟲、鳥獸、云霓等種種自然界的事物以人的意志和生命,以寄托自身的思想感情,又增加了詩歌的美質。大體上可以說,中國古代文學中講究文采,注意華美的流派,最終都可以溯源于屈原。
在詩歌形式上,屈原打破了《詩經》那種以整齊的四言句為主、簡短樸素的體制,創造出句式可長可短、篇幅宏大、內涵豐富復雜的“騷體詩”,這也具有極重要的意義。
2012年,由八旬清華大學著名書法家、文學家、教育家韓家鰲教授歷時半年時間用草書完成《韓家鰲草書離騷》一書,并寫有“騷體文章久不聞,皇皇屈子第一人;悲吟侘傺湘沅上,遙祭蒼空寫招魂”的詩句。并由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受到文學、藝術、教育等各界的一致贊譽。
概賞
第一章(被貶)53行:詩人從自己的家世和出生寫起,回顧了自己有生以來的努力、追求、奮斗以及所遭受的失敗,滿腔悲憤地表述了矢志不渝的精神和九死未悔的態度。
第二章(反思)38行;接著面對自己的失敗,進行了一番深刻的反思。畢竟慘遭失敗是不爭的事實。因此,詩人以“路徑似未看清兮”領起,先以“退身修整服裝”一般地表現自己的反思,但僅如此則缺乏波瀾,且難以深入,所以借“家姐”這個人物從反面來責備、勸說,以逼出“找舜帝評理去”一節,既深化了反思,又強化了情感。連情誼最親密、對自己最關心的“家姐”,也如此責罵、勸說,世上還有誰能理解自己呢?一氣之下便“找舜帝評理去”。反思的結果,堅定了自己的理想和信念。
第三章(再試)38行:又積極地重新求索,然而上下求索后卻沒有結果。詩人寫自己的“仔細尋路”。這是在遭遇誹謗之后的重新努力,但無論叩“天門”還是“求美女”,都以失敗告終。
第四章(徘徊)38行:詩人又陷入苦悶與徘徊之中。辛辛苦苦的求索又遭失敗,究竟何去何從?詩人無奈,于是“取瓊茅來卜卦”,請靈氛為他占算以決疑。靈氛卜卦的結果是必須遠游離開楚國才有出路。經過一番考慮,仍然猶豫不決。于是再請巫師降神求教。之后,又經反復審慎的思索,最終決定“遠游自離去”,離開楚國出游。
第五章(他投)21行;通過審慎思慮后,詩人結束了自己的徘徊,認可了靈氛的“吉卦”,選擇“吉日”出發。但充滿憧憬的出游還是因為“眷顧楚國”而中途放棄了:”曲身回首停步“。結果只能選擇以死殉國,“追隨彭咸歸去!”
詩歌通篇是第一人稱敘事的結構,情節分明,脈絡清晰,而它的言志、抒情,則全都融入敘事過程之中,密切結合情節發展的具體階段來進行,從而達到一種悲憤傾訴的強烈效果。
屈原簡介
先秦·屈原的簡介

屈原(約公元前340-前278),中國古代偉大的愛國詩人。漢族,出生于楚國丹陽,名平,字原。戰國時期楚國貴族出身,任三閭大夫、左徒,兼管內政外交大事。公元前278年秦將白起一舉攻破楚國首都郢都。憂國憂民的屈原在長沙附近汩羅江懷石自殺,端午節據說就是他的忌日。他寫下許多不朽詩篇,成為中國古代浪漫主義詩歌的奠基者,在楚國民歌的基礎上創造了新的詩歌體裁楚辭。他創造的“楚辭”文體在中國文學史上獨樹一幟,與《詩經》并稱“風騷”二體,對后世詩歌創作產生積極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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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當租吏來,宰割充盤幾。
吏怒反索金,黎民那有此。
泣向邏者借,刻箭以為誓。
貸一每輸百,朘削痛入髓。
生當剝肌肉,死則長已矣。
薄訴吏轉嗔,鎖縛不復視。
黎兒憤勇決,挺身負戈矢。
槍急千人奔,犯順非得已。
赫赫王章存,令人棄如紙。
朔風戒良節,赫赫張皇師。
軍門號令嚴,震肅將天威。
壯士快鞍馬,鋒鏃如星飛。
一舉破賊壘,刀斧紛紜揮。
剖尸越邱阜,踏血腥川坻。
白日暗西嶺,瘴氣昏余暉。
翅鼠墮我前,饑鳥逐人歸。
征夫懷慘憂,涕泗沾我衣。
黎人本同性,云何發禍機?
神武貴勿殺,不在斬獲為。
息火當息薪,弭兵當弭饑。
誰生此厲階,哲士知其非。
病梅館記
江寧之龍蟠,蘇州之鄧尉,杭州之西溪,皆產梅。或曰:“梅以曲為美,直則無姿;以欹為美,正則無景;以疏為美,密則無態。”固也。此文人畫士,心知其意,未可明詔大號以繩天下之梅也;又不可以使天下之民斫直,刪密,鋤正,以夭梅病梅為業以求錢也。梅之欹之疏之曲,又非蠢蠢求錢之民能以其智力為也。有以文人畫士孤癖之隱明告鬻梅者,斫其正,養其旁條,刪其密,夭其稚枝,鋤其直,遏其生氣,以求重價,而江浙之梅皆病。文人畫士之禍之烈至此哉!
予購三百盆,皆病者,無一完者。既泣之三日,乃誓療之:縱之順之,毀其盆,悉埋于地,解其棕縛;以五年為期,必復之全之。予本非文人畫士,甘受詬厲,辟病梅之館以貯之。
嗚呼!安得使予多暇日,又多閑田,以廣貯江寧、杭州、蘇州之病梅,窮予生之光陰以療梅也哉!
大招
青春受謝,白日昭只。
春氣奮發,萬物遽只。
冥凌浹行,魂無逃只。
魂魄歸來!無遠遙只。
魂乎歸來!無東無西,無南無北只。
東有大海,溺水浟浟只。
螭龍并流,上下悠悠只。
霧雨淫淫,白皓膠只。
魂乎無東!湯谷寂寥只。
魂乎無南!南有炎火千里,蝮蛇蜒只。
山林險隘,虎豹蜿只。
鰅鳙短狐,王虺騫只。
魂乎無南!蜮傷躬只;
魂乎無西!西方流沙,漭洋洋只。
豕首縱目,被發鬤只。
長爪踞牙,誒笑狂只。
魂乎無西!多害傷只。
魂乎無北!北有寒山,趠龍赩只。
代水不可涉,深不可測只。
天白顥顥,寒凝凝只。
魂乎無往!盈北極只。
魂魄歸來!閑以靜只。
自恣荊楚,安以定只。
逞志究欲,心意安只。
窮身永樂,年壽延只。
魂乎歸來!樂不可言只。
五谷六仞,設菰梁只。
鼎臑盈望,和致芳只。
內鸧鴿鵠,味豺羹只。
魂乎歸來!恣所嘗只。
鮮蠵甘雞,和楚酪只。
醢豚苦狗,膾苴蒪只。
吳酸蒿蔞,不沾薄只。
魂兮歸來!恣所擇只。
炙鴰烝鳧,煔鶉敶只。
煎鰿膗雀,遽爽存只。
魂乎歸來!麗以先只。
四酎并孰,不澀嗌只。
清馨凍飲,不歠役只。
吳醴白蘗,和楚瀝只。
魂乎歸來!不遽惕只。
代秦鄭衛,鳴竽張只。
伏戲《駕辯》,楚《勞商》只。
謳和《揚阿》,趙蕭倡只。
魂乎歸來!定空桑只。
二八接舞,投詩賦只。
叩鐘調磬,娛人亂只。
四上競氣,極聲變只。
魂乎歸來!聽歌譔只。
朱唇皓齒,嫭以姱只。
比德好閑,習以都只。
豐肉微骨,調以娛只。
魂乎歸來!安以舒只。
嫮目宜笑,娥眉曼只。
容則秀雅,稚朱顏只。
魂乎歸來!靜以安只。
姱修滂浩,麗以佳只。
曾頰倚耳,曲眉規只。
滂心綽態,姣麗施只。
小腰秀頸,若鮮卑只。
魂乎歸來!思怨移只。
易中利心,以動作只。
粉白黛黑,施芳澤只。
長袂拂面,善留客只。
魂乎歸來!以娛昔只。
青色直眉,美目媔只。
靨輔奇牙,宜笑嘕只。
豐肉微骨,體便娟只。
魂乎歸來!恣所便只。
夏屋廣大,沙堂秀只。
南房小壇,觀絕霤只。
曲屋步壛,宜擾畜只。
騰駕步游,獵春囿只。
瓊轂錯衡,英華假只。
茝蘭桂樹,郁彌路只。
魂乎歸來!恣志慮只。
孔雀盈園,畜鸞皇只!
鵾鴻群晨,雜鶖鸧只。
鴻鵠代游,曼骕驦只。
魂乎歸來!鳳凰翔只。
曼澤怡面,血氣盛只。
永宜厥身,保壽命只。
室家盈廷,爵祿盛只。
魂乎歸來!居室定只。
接徑千里,出若云只。
三圭重侯,聽類神只。
察篤夭隱,孤寡存只。
魂兮歸來!正始昆只。
田邑千畛,人阜昌只。
美冒眾流,德澤章只。
先威后文,善美明只。
魂乎歸來!賞罰當只。
名聲若日,照四海只。
德譽配天,萬民理只。
北至幽陵,南交阯只。
西薄羊腸,東窮海只。
魂乎歸來!尚賢士只。
發政獻行,禁苛暴只。
舉杰壓陛,誅譏罷只。
直贏在位,近禹麾只。
豪杰執政,流澤施只。
魂乎來歸!國家為只。
雄雄赫赫,天德明只。
三公穆穆,登降堂只。
諸侯畢極,立九卿只。
昭質既設,大侯張只。
執弓挾矢,揖辭讓只。
魂乎來歸!尚三王只。
逍遙游(節選)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后乃今將圖南。
蜩與學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搶榆枋而止,時則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搶榆枋 一作:槍榆枋)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
湯之問棘也是已:“窮發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為鯤。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云氣,負青天,然后圖南,且適南冥也。斥鷃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辯也。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征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而宋榮子猶然笑之。且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數數然也。雖然,猶有未樹也。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
九嘆·逢紛
伊伯庸之末胄兮,諒皇直之屈原。
云余肇祖于高陽兮,惟楚懷之嬋連。
原生受命于貞節兮,鴻永路有嘉名。
齊名字于天地兮,并光明于列星。
吸精粹而吐氛濁兮,橫邪世而不取容。
行叩誠而不阿兮,遂見排而逢讒。
后聽虛而黜實兮,不吾理而順情。
腸憤悁而含怒兮,志遷蹇而左傾。
心戃慌其不我與兮,躬速速其不吾親。
辭靈修而隕志兮,吟澤畔之江濱。
椒桂羅以顛覆兮,有竭信而歸誠。
讒夫藹藹而漫著兮,曷其不舒予情。
始結言于廟堂兮,信中涂而叛之。
懷蘭蕙與衡芷兮,行中野而散之。
聲哀哀而懷高丘兮,心愁愁而思舊邦。
愿承閑而自恃兮,徑婬曀而道壅。
顏霉黧以沮敗兮,精越裂而衰耄。
裳襜襜而含風兮,衣納納而掩露。
赴江湘之湍流兮,順波湊而下降。
徐徘徊于山阿兮,飄風來之洶洶。
馳余車兮玄石,步余馬兮洞庭。
平明發兮蒼梧,夕投宿兮石城。
芙蓉蓋而菱華車兮,紫貝闕而玉堂。
薜荔飾而陸離薦兮,魚鱗衣而白霓裳。
登逢龍而下隕兮,違故都之漫漫。
思南郢之舊俗兮,腸一夕而九運。
揚流波之潢潢兮,體溶溶而東回。
心怊悵以永思兮,意晻晻而日頹。
白露紛以涂涂兮,秋風瀏以蕭蕭。
身永流而不還兮,魂長逝而常愁。
嘆曰:
譬彼流水,紛揚磕兮。
波逢洶涌,濆滂沛兮。
揄揚滌蕩,漂流隕往,
觸崟石兮,龍邛脟圈,
繚戾宛轉,阻相薄兮。
遭紛逢兇,蹇離尤兮。
垂文揚采,遺將來兮。
柳毅傳
儀鳳中,有儒生柳毅者,應舉下第,將還湘濱。念鄉人有客于涇陽者,遂往告別。至六七里,鳥起馬驚,疾逸道左。又六七里,乃止。見有婦人,牧羊于道畔。毅怪視之,乃殊色也。然而蛾臉不舒,巾袖無光,凝聽翔立,若有所伺。毅詰之曰:“子何苦而自辱如是?”婦始楚而謝,終泣而對曰:“賤妾不幸,今日見辱問于長者。然而恨貫肌骨,亦何能愧避?幸一聞焉。妾,洞庭龍君小女也。父母配嫁涇川次子,而夫婿樂逸,為婢仆所惑,日以厭薄。既而將訴于舅姑,舅姑愛其子,不能御。迨訴頻切,又得罪舅姑。舅姑毀黜以至此。”言訖,歔欷流涕,悲不自勝。又曰:“洞庭于茲,相遠不知其幾多也?長天茫茫,信耗莫通。心目斷盡,無所知哀。聞君將還吳,密通洞庭。或以尺書寄托侍者,未卜將以為可乎?”毅曰:“吾義夫也。聞子之說,氣血俱動,恨無毛羽,不能奮飛,是何可否之謂乎!然而洞庭深水也。吾行塵間,寧可致意耶?惟恐道途顯晦,不相通達,致負誠托,又乖懇愿。子有何術可導我邪?”女悲泣且謝,曰:“負載珍重,不復言矣。脫獲回耗,雖死必謝。君不許,何敢言。既許而問,則洞庭之與京邑,不足為異也。”毅請聞之。女曰:“洞庭之陰,有大橘樹焉,鄉人謂之‘社橘’。君當解去茲帶,束以他物。然后叩樹三發,當有應者。因而隨之,無有礙矣。幸君子書敘之外,悉以心誠之話倚托,千萬無渝!”毅曰:“敬聞命矣。”女遂于襦間解書,再拜以進。東望愁泣,若不自勝。毅深為之戚,乃致書囊中,因復謂曰:“吾不知子之牧羊,何所用哉?神豈宰殺乎?”女曰:“非羊也,雨工也。”“何為雨工?”曰:“雷霆之類也。”毅顧視之,則皆矯顧怒步,飲龁甚異,而大小毛角,則無別羊焉。毅又曰:“吾為使者,他日歸洞庭,幸勿相避。”女曰:“寧止不避,當如親戚耳。”語竟,引別東去。不數十步,回望女與羊,俱亡所見矣。
其夕,至邑而別其友,月余到鄉,還家,乃訪友于洞庭。洞庭之陰,果有社橘。遂易帶向樹,三擊而止。俄有武夫出于波問,再拜請曰:“貴客將自何所至也?”毅不告其實,曰:“走謁大王耳。”武夫揭水止路,引毅以進。謂毅曰:“當閉目,數息可達矣。”毅如其言,遂至其宮。始見臺閣相向,門戶千萬,奇草珍木,無所不有.夫乃止毅,停于大室之隅,曰:“客當居此以俟焉。”毅曰:“此何所也?”夫曰:“此靈虛殿也。”諦視之,則人間珍寶畢盡于此。柱以白璧,砌以青玉,床以珊瑚,簾以水精,雕琉璃于翠楣,飾琥珀于虹棟。奇秀深杳,不可殫言。然而王久不至。毅謂夫曰:“洞庭君安在哉?”曰:“吾君方幸玄珠閣,與太陽道士講《火經》,少選當畢。”毅曰:“何謂《火經》?”夫曰:“吾君,龍也。龍以水為神,舉一滴可包陵谷。道士,乃人也。人以火為神圣,發一燈可燎阿房。然而靈用不同,玄化各異。太陽道士精于人理,吾君邀以聽焉。”語畢而宮門辟,景從云合,而見一人,披紫衣,執青玉。夫躍曰:“此吾君也!”乃至前以告之。
君望毅而問曰:“豈非人間之人乎?”對曰:“然。”毅而設拜,君亦拜,命坐于靈虛之下。謂毅曰:“水府幽深,寡人暗昧,夫子不遠千里,將有為乎?”毅曰:“毅,大王之鄉人也。長于楚,游學于秦。昨下第,閑驅涇水右涘,見大王愛女牧羊于野,風鬟雨鬢,所不忍睹。毅因詰之,謂毅曰:‘為夫婿所薄,舅姑不念,以至于此’。悲泗淋漓,誠怛人心。遂托書于毅。毅許之,今以至此。”因取書進之。洞庭君覽畢,以袖掩面而泣曰:“老父之罪,不能鑒聽,坐貽聾瞽,使閨窗孺弱,遠罹構害。公,乃陌上人也,而能急之。幸被齒發,何敢負德!”詞畢,又哀咤良久。左右皆流涕。時有宦人密侍君者,君以書授之,令達宮中。須臾,宮中皆慟哭。君驚,謂左右曰:“疾告宮中,無使有聲,恐錢塘所知。”毅曰:“錢塘,何人也?”曰:“寡人之愛弟,昔為錢塘長,今則致政矣。”毅曰:“何故不使知?”曰:“以其勇過人耳。昔堯遭洪水九年者,乃此子一怒也。近與天將失意,塞其五山。上帝以寡人有薄德于古今,遂寬其同氣之罪。然猶縻系于此,故錢塘之人日日候焉。”語未畢,而大聲忽發,天拆地裂。宮殿擺簸,云煙沸涌。俄有赤龍長千余尺,電目血舌,朱鱗火鬣,項掣金鎖,鎖牽玉柱。千雷萬霆,激繞其身,霰雪雨雹,一時皆下。乃擘青天而飛去。毅恐蹶仆地。君親起持之曰:“無懼,固無害。”毅良久稍安,乃獲自定。因告辭曰:“愿得生歸,以避復來。”君曰:“必不如此。其去則然,其來則不然,幸為少盡繾綣。”因命酌互舉,以款人事。
俄而祥風慶云,融融恰怡,幢節玲瓏,簫韶以隨。紅妝千萬,笑語熙熙。中有一人,自然蛾眉,明珰滿身,綃縠參差。迫而視之,乃前寄辭者。然若喜若悲,零淚如絲。須臾,紅煙蔽其左,紫氣舒其右,香氣環旋,入于宮中。君笑謂毅曰:“涇水之囚人至矣。”君乃辭歸宮中。須臾,又聞怨苦,久而不已。有頃,君復出,與毅飲食。又有一人,披紫裳,執青玉,貌聳神溢,立于君左。君謂毅曰:“此錢塘也。”毅起,趨拜之。錢塘亦盡禮相接,謂毅曰:“女侄不幸,為頑童所辱。賴明君子信義昭彰,致達遠冤。不然者,是為涇陵之土矣。饗德懷恩,詞不悉心。”毅撝退辭謝,俯仰唯唯。然后回告兄曰:“向者辰發靈虛,巳至涇陽,午戰于彼,未還于此。中間馳至九天,以告上帝。帝知其冤,而宥其失。前所譴責,因而獲免。然而剛腸激發,不遑辭候,驚擾宮中,復忤賓客。愧惕慚懼,不知所失。”因退而再拜。君曰:“所殺幾何?”曰:“六十萬。”“傷稼乎?”曰:“八百里。”無情郎安在?”曰:“食之矣。”君憮然曰:“頑童之為是心也,誠不可忍,然汝亦太草草。賴上帝顯圣,諒其至冤。不然者,吾何辭焉?從此以去,勿復如是。”錢塘君復再拜。是夕,遂宿毅于凝光殿。
明日,又宴毅于凝碧宮。會友戚,張廣樂,具以醪醴,羅以甘潔。初,笳角鼙鼓,旌旗劍戟,舞萬夫于其右。中有一夫前曰:“此《錢塘破陣樂》。”旌杰氣,顧驟悍栗。座客視之,毛發皆豎。復有金石絲竹,羅綺珠翠,舞千女于其左,中有一女前進曰:“此《貴主還宮樂》。”清音宛轉,如訴如慕,坐客聽下,不覺淚下。二舞既畢,龍君大悅。錫以紈綺,頒于舞人,然后密席貫坐,縱酒極娛。酒酣,洞庭君乃擊席而歌曰:“大天蒼蒼兮,大地茫茫,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狐神鼠圣兮,薄社依墻。雷霆一發兮,其孰敢當?荷貞人兮信義長,令骨肉兮還故鄉,齊言慚愧兮何時忘!”洞庭君歌罷,錢塘君再拜而歌曰:“上天配合兮,生死有途。此不當婦兮,彼不當夫。腹心辛苦兮,涇水之隅。風霜滿鬢兮,雨雪羅襦。賴明公兮引素書,令骨肉兮家如初。永言珍重兮無時無。”錢塘君歌闋,洞庭君俱起,奉觴于毅。毅踧踖而受爵,飲訖,復以二觴奉二君,乃歌曰:“碧云悠悠兮,涇水東流。傷美人兮,雨泣花愁。尺書遠達兮,以解君憂。哀冤果雪兮,還處其休。荷和雅兮感甘羞。山家寂寞兮難久留。欲將辭去兮悲綢繆。”歌罷,皆呼萬歲。洞庭君因出碧玉箱,貯以開水犀;錢塘君復出紅珀盤,貯以照夜璣:皆起進毅,毅辭謝而受。然后宮中之人,咸以綃彩珠璧,投于毅側。重疊煥赫,須臾埋沒前后。毅笑語四顧,愧謝不暇。洎酒闌歡極,毅辭起,復宿于凝光殿。
翌日,又宴毅于清光閣。錢塘因酒作色,踞謂毅曰:“不聞猛石可裂不可卷,義士可殺不可羞耶?愚有衷曲,欲一陳于公。如可,則俱在云霄;如不可,則皆夷糞壤。足下以為何如哉?”毅曰:“請聞之。”錢塘曰:“涇陽之妻,則洞庭君之愛女也。淑性茂質,為九姻所重。不幸見辱于匪人,今則絕矣。將欲求托高義,世為親戚,使受恩者知其所歸,懷愛者知其所付,豈不為君子始終之道者?”毅肅然而作,欻然而笑曰:“誠不知錢塘君孱困如是!毅始聞跨九州,懷五岳,泄其憤怒;復見斷金鎖,掣玉柱,赴其急難。毅以為剛決明直,無如君者。蓋犯之者不避其死,感之者不愛其生,此真丈夫之志。奈何蕭管方洽,親賓正和,不顧其道,以威加人?豈仆人素望哉!若遇公于洪波之中,玄山之間,鼓以鱗須,被以云雨,將迫毅以死,毅則以禽獸視之,亦何恨哉!今體被衣冠,坐談禮義,盡五常之志性,負百行怖之微旨,雖人世賢杰,有不如者,況江河靈類乎?而欲以蠢然之軀,悍然之性,乘酒假氣,將迫于人,豈近直哉!且毅之質,不足以藏王一甲之間。然而敢以不伏之心,勝王不道之氣。惟王籌之!”錢塘乃逡巡致謝曰:“寡人生長宮房,不聞正論。向者詞述疏狂,妄突高明。退自循顧,戾不容責。幸君子不為此乖問可也。”其夕,復飲宴,其樂如舊。毅與錢塘遂為知心友。
明日,毅辭歸。洞庭君夫人別宴毅于潛景殿,男女仆妾等悉出預會。夫人泣謂毅曰:“骨肉受君子深恩,恨不得展愧戴,遂至睽別。”使前涇陽女當席拜毅以致謝。夫人又曰:“此別豈有復相遇之日乎?”毅其始雖不諾錢塘之情,然當此席,殊有嘆恨之色。宴罷,辭別,滿宮凄然。贈遺珍寶,怪不可述。毅于是復循途出江岸,見從者十余人,擔囊以隨,至其家而辭去。毅因適廣陵寶肆,鬻其所得。百未發一,財已盈兆。故淮右富族,咸以為莫如。遂娶于張氏,亡。又娶韓氏。數月,韓氏又亡。徙家金陵。常以鰥曠多感,或謀新匹。有媒氏告之曰:“有盧氏女,范陽人也。父名曰浩,嘗為清流宰。晚歲好道,獨游云泉,今則不知所在矣。母曰鄭氏。前年適清河張氏,不幸而張夫早亡。母憐其少,惜其慧美,欲擇德以配焉。不識何如?”毅乃卜日就禮。既而男女二姓俱為豪族,法用禮物,盡其豐盛。金陵之士,莫不健仰。居月余,毅因晚入戶,視其妻,深覺類于龍女,而艷逸豐厚,則又過之。因與話昔事。妻謂毅曰:“人世豈有如是之理乎?”
經歲余,有一子。毅益重之。既產,逾月,乃秾飾換服,召毅于簾室之間,笑謂毅曰:“君不憶余之于昔也?”毅曰:“夙為姻好,何以為憶?”妻曰:“余即洞庭君之女也。涇川之冤,君使得白。銜君之恩,誓心求報。洎錢塘季父論親不從,遂至睽違。天各一方,不能相問。父母欲配嫁于濯錦小兒某。遂閉戶剪發,以明無意。雖為君子棄絕,分見無期。而當初之心,死不自替。他日父母憐其志,復欲馳白于君子。值君子累娶,當娶于張,已而又娶于韓。迨張、韓繼卒,君卜居于茲,故余之父母乃喜余得遂報君之意。今日獲奉君子,咸善終世,死無恨矣。”因嗚咽,泣涕交下。對毅曰:“始不言者,知君無重色之心。今乃言者,知君有感余之意。婦人匪薄,不足以確厚永心,故因君愛子,以托相生。未知君意如何?愁懼兼心,不能自解。君附書之日,笑謂妾曰:‘他日歸洞庭,慎無相避。’誠不知當此之際,君豈有意于今日之事乎?其后季父請于君,君固不許。君乃誠將不可邪,抑忿然邪?君其話之。”毅曰:“似有命者。仆始見君子,長涇之隅,枉抑憔悴,誠有不平之志。然自約其心者,達君之冤,余無及也。以言‘慎無相避’者,偶然耳,豈有意哉。洎錢塘逼迫之際,唯理有不可直,乃激人之怒耳。夫始以義行為之志,寧有殺其婿而納其妻者邪?一不可也。某素以操真為志尚,寧有屈于己而伏于心者乎?二不可也。且以率肆胸臆,酬酢紛綸,唯直是圖,不遑避害。然而將別之日。見君有依然之容,心甚恨之。終以人事扼束,無由報謝。吁,今日,君,盧氏也,又家于人間。則吾始心未為惑矣。從此以往,永奉歡好,心無纖慮也。”妻因深感嬌泣,良久不已。有頃,謂毅曰:“勿以他類,遂為無心,固當知報耳。夫龍壽萬歲,今與君同之。水陸無往不適。君不以為妄也。”毅嘉之曰:“吾不知國客乃復為神仙之餌!”。乃相與覲洞庭。既至,而賓主盛禮,不可具紀。
后居南海僅四十年,其邸第、輿馬、珍鮮、服玩,雖侯伯之室,無以加也。毅之族咸遂濡澤。以其春秋積序,容狀不衰。南海之人,靡不驚異。
洎開元中,上方屬意于神仙之事,精索道術。毅不得安,遂相與歸洞庭。凡十余歲,莫知其跡。
至開元末,毅之表弟薛嘏為京畿令,謫官東南。經洞庭,晴晝長望,俄見碧山出于遠波。舟人皆側立,曰:“此本無山,恐水怪耳。”指顧之際,山與舟相逼,乃有彩船自山馳來,迎問于嘏。其中有一人呼之曰:“柳公來候耳。”嘏省然記之,乃促至山下,攝衣疾上。山有宮闕如人世,見毅立于宮室之中,前列絲竹,后羅珠翠,物玩之盛,殊倍人間。毅詞理益玄,容顏益少。初迎嘏于砌,持嘏手曰:“別來瞬息,而發毛已黃。”嘏笑曰:“兄為神仙,弟為枯骨,命也。”毅因出藥五十丸遺嘏,曰:“此藥一丸,可增一歲耳。歲滿復來,無久居人世以自苦也。”歡宴畢,嘏乃辭行。自是已后,遂絕影響。嘏常以是事告于人世。殆四紀,嘏亦不知所在。
隴西李朝威敘而嘆曰:“五蟲之長,必以靈者,別斯見矣。人,裸也,移信鱗蟲。洞庭含納大直,錢塘迅疾磊落,宜有承焉。嘏詠而不載,獨可鄰其境。愚義之,為斯文。”
項羽之死
項王軍壁垓下,兵少食盡,漢軍及諸侯兵圍之數重。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項王乃大驚曰:“漢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項王則夜起,飲帳中。有美人名虞,常幸從;駿馬名騅,常騎之。于是項王乃悲歌慷慨,自為詩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數闋,美人和之。項王泣數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視。
于是項王乃上馬騎,麾下壯士騎從者八百余人,直夜潰圍南出,馳走。平明,漢軍乃覺之,令騎將灌嬰以五千騎追之。項王渡淮,騎能屬者百余人耳。項王至陰陵,迷失道,問一田父,田父紿曰“左”。左,乃陷大澤中。以故漢追及之。項王乃復引兵而東,至東城,乃有二十八騎。漢騎追者數千人。項王自度不得脫。謂其騎曰:“吾起兵至今八歲矣,身七十余戰,所當者破,所擊者服,未嘗敗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今日固決死,愿為諸君快戰,必三勝之,為諸君潰圍,斬將,刈旗,令諸君知天亡我,非戰之罪也。”
乃分其騎以為四隊,四向。漢軍圍之數重。項王謂其騎曰:“吾為公取彼一將。”令四面騎馳下,期山東為三處。于是項王大呼馳下,漢軍皆披靡,遂斬漢一將。是時,赤泉侯為騎將,追項王,項王瞋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馬俱驚,辟易數里。與其騎會為三處。漢軍不知項王所在,乃分軍為三,復圍之。項王乃馳,復斬漢一都尉,殺數十百人,復聚其騎,亡其兩騎耳。乃謂其騎曰:“何如?”騎皆伏曰:“如大王言。”
于是項王乃欲東渡烏江。烏江亭長檥船待,謂項王曰:“江東雖小,地方千里,眾數十萬人,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獨臣有船,漢軍至,無以渡。”項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為!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于心乎?”乃謂亭長曰:“吾知公長者。吾騎此馬五歲,所當無敵,嘗一日行千里,不忍殺之,以賜公。”乃令騎皆下馬步行,持短兵接戰。獨籍所殺漢軍數百人。項王身亦被十余創。顧見漢騎司馬呂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馬童面之,指王翳曰:“此項王也。”項王乃曰:“吾聞漢購我頭千金,邑萬戶,吾為若德。”乃自刎而死。王翳取其頭,余騎相蹂踐爭項王,相殺者數十人。最其后,郎中騎楊喜,騎司馬呂馬童,郎中呂勝、楊武各得其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