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疾舟中伏枕書懷三十六韻奉呈湖南親友
軒轅休制律,虞舜罷彈琴。
尚錯雄鳴管,猶傷半死心。
圣賢名古邈,羈旅病年侵。
舟泊常依震,湖平早見參。
如聞馬融笛,若倚仲宣襟。
故國悲寒望,群云慘歲陰。
水鄉霾白屋,楓岸疊青岑。
郁郁冬炎瘴,濛濛雨滯淫。
鼓迎非祭鬼,彈落似鸮禽。
興盡才無悶,愁來遽不禁。
生涯相汨沒,時物自蕭森。
疑惑尊中弩,淹留冠上簪。
牽裾驚魏帝,投閣為劉歆。
狂走終奚適,微才謝所欽。
吾安藜不糝,汝貴玉為琛。
烏幾重重縛,鶉衣寸寸針。
哀傷同庾信,述作異陳琳。
十暑岷山葛,三霜楚戶砧。
叨陪錦帳座,久放白頭吟。
反樸時難遇,忘機陸易沈。
應過數粒食,得近四知金。
春草封歸恨,源花費獨尋。
轉蓬憂悄悄,行藥病涔涔。
瘞夭追潘岳,持危覓鄧林。
蹉跎翻學步,感激在知音。
卻假蘇張舌,高夸周宋鐔。
納流迷浩汗,峻址得嵚崟。
城府開清旭,松筠起碧潯。
披顏爭倩倩,逸足競骎骎。
朗鑒存愚直,皇天實照臨。
公孫仍恃險,侯景未生擒。
書信中原闊,干戈北斗深。
畏人千里井,問俗九州箴。
戰血流依舊,軍聲動至今。
葛洪尸定解,許靖力還任。
家事丹砂訣,無成涕作霖。
“風疾舟中伏枕書懷三十六韻奉呈湖南親友”譯文及注釋
譯文
且將軒轅黃帝制出的律管收起來,虞舜彈過的五弦琴也撤下去吧!
我身患風疾已不能再彈奏,還錯將雄管當作雌管吹,聽到變了調的琴聲我半死的心已傷透。
古代圣賢的名聲何其邈遠,羈旅他鄉病情一年比一年加重。
去往漢陽的船每晚都停泊在東方,湖面平闊很早就能見到報曉的參星。
我苦憶京華如同馬融聞笛,迎風憑眺若開王粲之襟。
遙望寒空,悲嘆故鄉不見;群云慘淡,生歲暮層陰。
從迷茫的霧氣中露出水鄉的茅屋,紅葉楓林的岸后便是重疊的青山。
冬天里炎方的瘴氣仍然郁積不消,蒙蒙細雨又總是下個不停。
咚咚的鼓聲,報道迎神歌舞剛開場;弓響彈落,似乎打下了土著愛烤著吃的貓頭鷹。
盡興觀賞剛剛忘了煩悶,誰知忽然又愁苦難禁。
只因想到一生就這樣被埋沒,眼下的景物又是這樣的蕭條。
杯弓蛇影,疑畏多端因而得病;朝簪不缺,淹留各地卻難歸京。
我曾為救房公廷諍忤旨,有如牽裾倞魏帝的辛毗;又像是受劉歆之子獄辭連累而投閣的揚子云。
我這么奔走竄逐終將何往?微才謬承諸公所欽真令我感謝不盡。
我倒安于喝不加糝子的野菜羹,你們諸位真說得上是“其人如玉,為國之琛”。
我那個隨身攜帶的破烏皮幾縫了又縫,百結鶉衣更是補丁摞補丁。
我的哀傷同庾信一樣的深沉,不草書檄卻有異于陳琳。
十個暑天穿的都是岷山產的葛衣,霜期三度聽厭了楚戶的砧聲。
我曾作郎官叨陪錦帳,如今已有許久沒搖晃著白頭自長吟。
反樸還真的時代難以遇到,若能作到忘機便易“陸沉于俗”。
只因為不能沒有超過鷦鷯數粒的糧食,于是就強顏接受諸公清白得來的贈金。
回不了家,最好讓萋萋春草將思歸的愁恨封閉起來;可是來到湖南,又“多憂污桃源”,尋不到棲遁之地。
這就只得像轉蓬般四處飄零,沿途還須服藥行散,卻沒法減輕沉重的病情。
跟在潘岳的后面掩埋了早殤的幼女;真想到鄧林中去尋找夸父扔掉的那根手杖,扶持我越過世途的艱險。
可笑我邯鄲學步拙于隨俗,最感激諸公對我的知遇之恩。
你們借來蘇秦、張儀三寸不朽之舌,過高地夸獎我是天子劍上的周宋之鐔。
納入眾流的三江五湖浩汗無涯,高地之上更聳立著高高的山峰。
城府的大門沖著朝陽敞開,蒼松翠竹掩映著清清的流水。
人們都帶著倩倩的笑臉,騎著骎骎的快馬來投奔諸公。
你們都具有慧眼能賞識像我這樣既愚且直的人,惟愿皇天后地能照臨我感激諸公的赤誠。
蜀將割據,仿佛公孫述仍在恃險;楊子琳受賂而還,當今的侯景所以就未被生擒。
洛陽久無信來,長安還未解除戰爭的威脅。
客居使人畏懼,入鄉問禁隨俗,到處可憂。
戰火兵亂依舊,南北傷亂,作戰軍聲至今不斷。
像許靖的遠去交州,這已非我的體力所能勝任;自知定如葛洪的尸解,將死途中。
若論家事,空有丹砂訣而煉不成金,思想起來,不覺淚如雨下。
注釋
風疾:即風痹病。
“軒轅”句:軒轅即黃帝,相傳黃帝曾制律以調八方之風。《漢書·律歷志》載:“黃帝使伶倫,自大夏之西、昆侖之陰,取竹……制十二筒以聽風之鳴,其雄鳴為六,雌鳴亦六,比黃鐘之宮,而皆可以生之,是為律本。至治之世,天地之氣合以生風。天地之風氣正,十二律定。”
“虞舜”句:《禮記·樂記》載,虞舜彈五弦之琴以歌《南風》之詩,而天下治。
半死心:典出枚乘《七發》:“龍門之桐,高百尺而無枝”,“其根半死半生”,“于是背秋涉冬,使琴摯斫折以為琴,野繭之絲以為弦”。這里詩人是以半死桐猶能制琴發音來形容自己臨終寫作此詩的心情。
圣賢:指軒轅、虞舜。
依:瞻依,仰望。
震:卦名,代表東方。
早:一作“半”。
參:星宿名,即獵戶星座,為二十八宿之一,是冬夜最亮的星座。
馬融:字季長,東漢扶風茂陵(今陜西興平東北)人。才高學博,曾著《長笛賦》,其序云:“有洛客舍逆旅吹笛……融去京師逾年,暫聞其悲。”
仲宣:王粲,字仲宣,建安七子之一,其名篇《登樓賦》中有“人情同于懷土兮”、“憑軒檻以遙望兮,向北風而開襟”之句。
歲陰:歲晚,秋冬為陰。
屋:一作“蜃”。
疊:一作“壘”。青岑:青山。
滯淫:細雨連綿。
非祭鬼:指當地的淫祀之風。非,一作“方”。
鸮禽:即貓頭麼。賈誼曾在長沙見貓頭鷹,感到不祥,遂作《鵩鳥賦》。這里詩人是因見土人捕獲鸮鳥而興不祥之預感。
遽:急,快。
汨沒:沉淪。
自:一作“正”。
尊中弩:弩影。漢應劭《風俗通·怪神·世間多有見怪》:“予之祖父郴,為汲令,以夏至日詣見主簿杜宣,賜酒,時北壁上有懸赤弩,照於杯,形如虵。宣畏惡之,然不敢不飲。其日便得胸腹痛切……攻治萬端,不為愈。后郴因事過至宣家,闚視,問其變故,云:‘畏此蛇,虵入腹中。’郴還聽事,思維良久,顧見懸弩,必是也。則使門下史將鈴下侍徐扶輦載宣,於故處設酒,杯中故復有虵,因謂宣:‘此壁上弩影耳,非有它怪。’宣遂解,甚夷懌,由是瘳平。”后以“尊中弩”謂因疑慮而引起恐懼和疾病。
冠上簪:即朝簪,指代自己的官職。
所欽:所欽敬的人,這里是反語,指朝貴。
“牽裾”句:用辛毗諫曹丕的典故。辛毗,字佐治,潁川人,是三國時一位有膽識的謀士。初事袁紹父子,后歸曹操,很受器重。辛毗為人剛正,能犯顏直諫。
“投閣”句:用揚雄事。《漢書·揚雄傳》載:揚雄,字子云,博學多オ,曾教弟子劉棻作奇字。王莽時,劉棻因獻符命得罪,雄受牽連。當使者來收捕時,揚雄從天祿閣上“自投下,幾死。”劉歆,為劉棻之父,揚雄投閣,乃為劉棻,大概杜甫此處是為了趁韻,而在詩中將劉棻改為劉歆。
糝:以米和羹。
琛:寶玉。
鶉衣:形容衣服的破爛不堪。鶉是小鳥之名,其尾短禿。
庾信:字子山,初仕南朝,后奉使西魏,被留不放,被迫身仕北朝,官至驃騎大將軍。信雖位高,常懷南朝,曾作《哀江南賦》,中云:“天意人事,可為凄愴傷心者矣。”
陳琳:字孔璋,建安七子之一。初為何進主簿,后歸袁紹,當時為袁紹作討曹操檄文,曹操讀后,風疾豁然而愈。
岷山:代指蜀地。
砧:搗衣石。
陸沉:典出《莊子·則陽》:“與世違而心不屑與之俱,是陸沉者也。”
數粒食:極言困窘之情,典出張華《鷦鷯賦》:“巢林不過枝,每食不過數粒。”
四知金:乃是申明自己沒有接受過非分之財。《后漢書·楊震傳》載昌邑令王密夜懷十斤金遺楊震,曰:“暮夜無知者。”震曰:“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謂無知!”遂不受。
涔涔:煩悶的意思,是說吃藥無效。
持危:即行走不便。鄧林:用夸父逐日之典。《山海經·海外北經》載:“夸父與日逐走……道渴而死,棄其杖,化為鄧林。”
“瘞夭”句:是悲痛自己的小女在旅途中夭亡。西晉詩人潘岳,在往長安途中,小女兒生數月夭亡。其《西征賦》云:“夭赤子于新安,坎路側而瘞之。”瘞,埋葬。
蘇張舌:指蘇秦、張儀的辯才。蘇秦、張儀都是戰國時著名的縱橫家,二人均辯才無礙,這里借指湖南親友。
周宋鐔:本指天子之劍,這里指湖南親友對自己的稱許。鐔,劍鼻。《莊子·說劍》:天子之劍,以燕溪石城為鋒,齊岱為鍔,晉衛為脊,周宋為鐔,韓魏為鋏。”
浩汗:水大貌。
嵚崟:山高貌。
筠:一作“篁”。
倩倩:形容笑容。
逸足:即良馬,是美稱幕府諸公才華出眾。骎骎:奔馳貌。
朗鑒:明亮的鏡子,喻湖南親友的見識高超。愚直:是作者自稱。
公孫:指公孫述。東漢初,公孫述據蜀自稱白帝,因蜀中地形險要,故曰“恃險”。這里指那些割據不臣的藩鎮勢力。
侯景:南朝梁叛將,曾破建康,圍梁武帝蕭衍于臺城,使之餓死,并自立為漢王,到處燒殺擄掠,后兵敗被殺。這里指當時作亂的軍閥。
北斗:指朝廷所在地長安。
千里井:《代劉勛妻王氏見出為詩》:“人言去婦薄,去婦情更重。千里不唾井,況乃昔所奉。”丁晏注:“乃為常飲此井,雖舍而去之千里,知不復飲矣,然猶以嘗飲乎此而不忍唾也。”后因以比喻念舊不忘。
問俗:見《禮記·曲禮上》:“入境而問禁,入國而問俗。”九州箴:見《漢書·揚雄傳》:“(雄以為)箴莫善于《虞箴》作《州箴》。”注引晉灼曰:“九州之箴也。”古代中國有九州,問俗而至于九州,可見漂泊異地之頻繁與艱辛。
“葛洪”句:以“尸定解”喻自己絕無生理。葛洪,自號抱樸子,東晉道教理論家、煉丹術家,曾在羅浮山煉丹,積年而卒。其亡時,顏色如平生,體亦軟弱,舉尸入棺,其輕如空衣,時威以為尸解得仙。
許靖:字文休,汝南平輿人。《三國志·蜀志·許靖傳》:“孫策東渡江,皆走交州以避其難。靖身坐岸邊,先載附從,疏親悉發,乃從后去,當時見者莫不嘆息。”“(許靖)每有患急,常先人后己,與九族中外同其饑寒。其紀綱同類,仁恕惻怛,皆有效事。”還:一作“難”。
丹砂訣:指成仙之方。
“風疾舟中伏枕書懷三十六韻奉呈湖南親友”鑒賞
鑒賞
《風疾舟中伏枕書杯三十六韻奉呈湖南親友》,仇兆熬定為杜甫的絕筆詩。這首詩是杜甫對自己一生顛沛流離生活的總結,也可說是自挽詩。詩云:“軒轅休制律,虞舜罷彈琴。尚錯雄鳴管,猶傷半死心。圣賢名古邈,羈旅病年侵。舟泊常依震,湖平早見參。”
開頭八句,句句切風,發端奇絕,運用在洞庭湖汨羅江口而他處沒有的黃帝、虞舜二妃的神話故事,以切成詩之地。
“軒轅休制律”,典出自《漢書·律歷志》:“黃帝使泠淪,自大夏之西,昆侖之陰,取竹制十二筒以聽鳳之鳴,其雄鳴之六,雌鳴亦六,比黃鐘之宮,而皆可以生之,是為律本。至治之世,天地之氣合以生風;天地之風氣正,十二律定。”
“虞舜罷彈琴”。典出《史記·樂書》:“昔有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集解》引王肅說:“南風,養育民之詩也。”其辭曰:“可能解吾民之慍兮。”
古來,在汨羅江畔有神鼎山,山上有軒轅臺,據清康熙《神居蓮池譜》載:“神鼎山,以黃帝鑄鼎,故名”。明清時期的《湘陰縣志》《岳州府志》《洞庭湖志》,也有這樣的記載:“軒轅皇帝南巡,張樂洞庭之野,朝登磊石嶺(在汨羅江入洞庭湖處),暮上鳳凰臺(位于汨羅江口)”。又據明代的《名勝志》記載:“黃陵山(鄰近汨羅江口),有二妃墓在其上,歷古傳記發此。是舜南巡,舊跡實在湖湘之間。
“舟泊常依震,湖平早見參”記載了詩人的行跡,是坐船北歸的。船行在湖面。“依震”的“震”字,按照《易經》解釋“東方也”。所提到的“湖”字,當然是指洞庭湖。汨羅江的位置正在洞庭湖的東南方。即汨羅江下游,因湖平而常于早晨望見參星。
凡此種種,都充分說明,杜甫《疾風舟中》詩,是在北返途中,重臨湘水、洞庭湖、汨羅江交匯之處,到了磊石嶺、鳳凰臺、黃陵山、二妃暮等處之后,因想到了黃帝、虞舜的“至治”之德,有感而作,不僅是詩人自己吊古傷今之情的自然流露,更是汨羅江一帶風土人情,行船的地理位置的真實記述。
“故國悲寒望,群云慘歲陰。水鄉霾白屋,楓岸疊清岑。郁郁冬炎癉,蒙蒙雨滯淫”。
詩人進一步點明舟行湖湘澤國及在船中所見。船是靠近湖岸而行,岸畔青山楓林疊疊,歷歷在目,進令已是(大歷五年)冬季歲未而且是汨羅江一帶湘陰、平江山區的敢候特征。
“春草封歸根,源花費獨尋。轉蓬憂悄悄,行藥病涔涔。瘞夭追潘岳,持危覓鄧林。蹉跎翻學步,感激在知音。卻假蘇壽舌,高夸周宋鐔”。
杜甫本是滿情信心地北歸,但終因經不起寒風的吹指,家貧的困境,舊病的復發,逼得他不得不改變主意,中止北進。“轉蓬”“行藥”,這便是杜埔有感于歸計不成,遠行不復,羈旅病侵,幼女又已夭亡于路側(人衡州詩中曾提到此女尚在儇乳,有“猶乳女在房”之句),自己的病情已十分沉重而傷心悲恨的流露。但他卻并未忘情于國家所遭之災難,而借用陶淵明“源費獨尋”一詞,寄幻念于唐王朝的中興,給貞觀之治以理想化,幻想唐太宗解民于水火之中。從而,異地相投知音,憑著“卻假蘇秦舌,高夸周宋鐔”的三寸不爛之舌,覓鄧林,尋找山區來養息,以寄病軀。
“轉蓬”的主要原因是“行藥病涔涔”,“烏幾重重縛,鶉衣寸寸針”。“感激在知音”。此時此際,詩人的病已具有暴發性,滿頭大汗,知將不起。當時洞庭湖一帶甚為荒涼,無處可以求醫,湖面風大,于病體不利。而家境呢?已窮得一家老小穿的是“寸寸針”的鶉衣,一張桌子破爛得要繩子捆了又捆。因此,只得投奔、拜訪他的遠親昌江縣令和知音。大歷四年春,詩人離開岳陽至潭州、郴州等地時是由白馬潭(今湘陰境內)裴隱宅出發的,曾寫有《陪裴使君登岳陽樓》一詩,“禮加徐孺子,詩接謝宣城”。寫出了杜甫把自己比做東漢時的名賢徐稚,把裴使君比做禮賢下士的陳蕃,可知杜甫在岳陽的數月,受到了非常好的款待。謝宣城指南北朝齊時的詩人謝眺。他文章清麗,善長五言詩,曾出任宣城太守,故又有謝宣城之稱。杜甫在此處,把裴使君比為謝眺,甚為贊譽。“詩接”一語杜甫對裴使君詩歌的唱對。裴使君如此禮遇款待,一同登樓共賞湖光山岡以。此時此刻,杜甫心情能不激動。杜甫到岳陽對裴使君說,也是十分高興的。當看到饑寒交迫的老友,如此落寞,給以溫暖的款待是必然的。故杜甫在岳陽時行到了精神和物質上的安慰。故有“雪岸叢梅發,春泥百草生。敢違漁父問,從此更南征”的詩唏。裴使君在昌江也有草堂。李白詩中幾處提到,并曾專程登鴨攔驛到白馬磯(在今湘陰縣境內)去訪問過裴隱(名隱行九,在白馬磯有居所,還在昌江有草堂)。賈至謫貶岳州時,與之亦有交往,依其《贈裴九待卸昌江草堂彈琴》詩所寫的情況看,他是到過昌江草親自聽過裴隱彈琴的。李白、賈至、裴隱與杜甫都是詩人友好和知音。又據明清諸朝《平江縣志》及該縣的徐、劉、白、陳、李諸姓族譜記載:“天寶十四年(公元七七五年)發生安史之亂后,被黜的檢校工部尚書兼理兵部侍郎,事榮銀青光祿大夫的徐安貞與侍郎劉光謙、白琪、陳希烈、陸善經、李安甫等六個臣相,攜眷屬避亂,潛跡南游,至豫章黃龍寺,經超慧禪師介紹指點,談及平江山清水秀,風光艷麗,景物宜人,遂先后流寓來平,一齊隱居平江。徐居下臺,在縣北五十華里的三墩建回臺寺;劉居上臺,在縣北九十華里的幕阜山麓長慶建長慶寺;白居聚臺,在縣南六十里的白水,建白水寺;陳居就臺,在縣東的長壽嶺,建惠果寺;陸在縣西六十華里的芭蕉村,建芭蕉寺;李慮坐其兄林甫,累改姓孟安甫居下西鄉,建九峰寺。死后在這六個地方,均有墓葬和塔牌。這就是唐六相隱平江,四鄉建六寺的歷史事跡。杜甫與六相,皆為同僚,曾同朝在京工合,此際病情惡化,遂轉往昌江投裴隱和他的遠親昌江縣令以及這
些知音同僚好友。“轉蓬憂悄悄,行藥病涔涔”,正是這種心情和原因。
“納流迷浩汗,峻址得欽山。城府開清旭,松筠起碧潯”。
“納流”容納細流,“浩汗”,水深廣貌;“峻址”地勢高。這就進一步指出了杜甫乘船進入了東洞庭湖的一條支流。杜甫進入的哪一條支流呢?詩中“峻址”一句,說明支流沿岸的綿綿的高山峻嶺,有一個風景清旭的城市和官署之地。這個“城府”有著“松筠起碧潯”的秀麗景色。東洞庭湖,沒有連綿的高山峻嶺,湘江是主流不是支流。因此,杜甫舟泊的城府不可是湘陰縣城。巴陵在洞庭湖之北,也不是山區,更沒有支流。東洞庭湖有支流可納的只有昌江(平江)。故杜甫是在大歷五年暮秋溯汨羅江而上,于歲暮到達昌江城府附近的,當時昌江縣城是在中縣坪。位于汨羅江的中上游地段。北有幕阜山,主峰海拔一千五百多米,與江西黃龍山相連,山頂有晉代葛洪煉丹修身尸解得仙之,“葛洪仙壇”遺址。東南部有連云山,主峰海拔一千六百米。從東洞庭湖轉入汨羅江,直駛昌江,山巒起伏,丘陵連綿,峰澗密布,溪流縱橫,風景秀麗;杜甫來到這個“城府開清旭”的世外桃源養息,在這里呆了下來。但他的病情越來越嚴重,自知病將不起,生命難延。傷垂死而事無所成,只能以涕淚作霖雨罷了。
最后,“披顏爭倩倩,逸足況骎骎。朗鑒存愚直,皇天實照臨。公孫仍恃險,候景未生擒,書信中原闊,干戈北斗深。畏人千里井,問谷九洲箴。戰血流依舊,軍聲動至今,葛洪尸定解,許靖力難任。家事丹砂決,無成涕作霖”等句;其中“許靖”,“家事”等詞語,就是說:不能像許靖那樣安頓好家屬,一身莫保,家人難安,不能不用悲傷表達胸中的無可奈何的痛苦與垂危的生命仍然和國家的不幸,人民災難緊緊地聯系在一起。還在警醒人民:“朗鑒存愚直,皇天實照臨。公孫仍恃險,候景未生擒。”“戰血流依舊,軍聲動至今”。來表達詩人憂國憂民,一心系念的是國計民生的真摯情懷。奉呈湖南親友的目的在于詩代訃托孤托葬。此詩之后,即葬于離縣城不遠的小田天井湖。所生長子宗文早逝,次子宗武,年僅十七歲,尚未婚配成家。因家境貧窮,又處于戰亂時期,只得留在平江,成家立業,世代繁衍,至今杜家洞一帶,裔孫猶有譜諜,可資參考。
宋王朝得臣(麈史)謂:“予熙寧初調官(熙寧元年,系公元一零六八年)泊報恩寺,同院陽翟徐秀才,出其父屯田忘名所為詩,見其清苦平淡,有古人風致不能傳抄。”其過工部墳一詩云:“水與汨羅接,天心深在存。遠移工部死,來伴大夫魂。流落同千古,風騷共一源。江山不受吊,寒日下西原。”
賞析
詩的基調是憂苦。分為四段,每段緊扣這個基調,從不同的角度抒發了自己的憂思愁苦。
第一段從“軒轅休制律”到“時物正蕭森”,正面入題,從風疾寫起,接寫湖中行船所見所感,著重表現病苦。開始四句,王右仲說:“起來四句憤激語。”楊倫評曰:“發端奇警。”對此,蕭滌非先生有深刻的解釋:“這四句得連看,因第三句申明第一句,第四句申明第二句。這一開頭,相當離奇,但正是說的風疾。風疾和軒轅(即黃帝)制律、虞舜彈琴有什么相干呢?這是因為相傳黃帝制律以調八方之風,舜彈五弦之琴以歌南風(歌詞有‘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然而現在我卻大發其頭風,這豈不是由于他們的律管有錯,琴心有傷嗎?既然如此,那就大可不必制、不必彈了。這種無聊的想法,無理的埋怨,正說明風疾給杜甫的痛苦。”(《杜甫詩選注》)這四句的確表現了詩人在長期病苦中無可奈何的激憤心情,以致有些神思恍惚。“如聞馬融笛,若倚仲宣襟”,是以馬融笛聲比風疾發作時的耳鳴,以王粲登樓“向北風而開襟”喻病苦中的顫抖。在長期重病的摧殘下,詩人的心緒極差,又正值蕭條的冬季,他從船上看洞庭湖濱的景色,那空中的寒云、陰暗的“白屋”(即茅屋)、濃霧般的瘴氣、蒙蒙的淫雨以及祭鬼的鼓聲、貓頭鷹被擊落的哀鳴,莫不帶著濃厚的愁慘的色彩,更使詩人愁、悶迭生。“生涯相汩沒,時物正蕭森”,正是這種情景的鮮明寫照。詩人采用情景交融的藝術手法,通過鋪敘哀景以襯托自己的病苦,使得病苦之情倍增其苦。
第二段從“疑惑樽中弩”到“得近四知金”,是在第一段之后的轉折,回顧往事,著重表現自己“漂泊西南天地間”的困苦。開始兩句“疑惑樽中弩,淹留冠上簪”,以“懷弓蛇影”故事,說自己因世路險惡而疑畏多端,長期滯留不得歸京。暗示自己自從在京因疏救房琯獲罪出走,以后一直在戰戰兢兢中過日子。至于生活上的困窘,那就更不必說了:吃的只是野菜羹,用的桌子“烏皮兒”捆了又捆,穿的衣服補丁疊補丁。在巴蜀十年和在楚地三年的頻繁流浪中,雖然也承地方官的接待,得陪侍錦帳,但大多難以投合,自己忙于衣食,只有庾信似的哀傷,不可能作出陳琳那樣的好文章。盡管如此,詩人仍然表現了錚錚硬骨:“應過數粒食,得近四知金。”這一段中,也有對朝貴的譏刺(“微才謝所欽”、“汝貴玉為琛”)和對自己進退兩難處境的感慨(“反樸時難遇,忘機陸易沉”),在平靜的敘述中暗藏著奔涌起伏的激憤之情。
第三段從“春草封歸恨”到“皇天實照臨”,敘述入湖南后對親友高誼的謝意,表現了作客他鄉、無依無靠的孤苦。“春草封歸恨,源花費獨尋”,是向親友說明入湖南而又轉徙不定的原因:杜甫于公元768年(大歷三年)春天出峽至江陵,想從陸路北上,回河南鞏縣老家,但因種種原因而未能成行,只得南下,尋找陶淵明《桃花源記》中的棲身之地,卻始終找不到。兩句詩里,漂泊無依之意,已深深地蘊含其中。在“轉蓬憂悄悄,行藥病涔涔,瘞夭追潘岳”的極端困苦的情況下,只好“持危覓鄧林(即手杖)”,像衰病者需要手杖的扶持一樣,投親靠友,仰仗幫助了。而自己的愚直,也得到親友的包涵。“你們對我的知遇,真像納入眾流的三江五湖浩瀚無涯,高地之上更聳立著高高的山峰。城府的大門沖著朝陽敞開,蒼松翠竹掩映著清清的流水。人們都帶著倩倩的笑臉,騎著骎骎的快馬來投奔諸公。你們都具有慧眼能賞識象我這樣既愚且直的人,惟愿皇天后地能照臨我感激諸公的赤誠。”(陳貽焮《杜甫評傳》下卷)感激之情誠摯動人,但在感激的背后,讀者也清楚地看到一位衰病交加、窮愁潦倒的老人強為言辭、凄涼孤苦而老淚縱橫的形象。“蹉跎翻學步”以下,表面上輕松,而經“轉蓬憂悄悄”四句一襯,卻格外沉重,這種相互襯托的手法,收到了入木三分的效果。
第四段從“公孫仍恃險”到末尾,筆勢宕開,嘆息戰亂不止而傷己之將死于道路,傳達出無限深長的人生悲苦。這一段是對全篇的總結,在簡潔的文字中,包含著豐富的內容:一方面,“公孫仍恃險,侯景未生擒”、“戰血流依舊,軍聲動至今”,藩鎮作亂,天下戰事不息,這是涂炭生靈、自己流離異鄉的根本原因;另一方面,“書信中原闊,干戈北斗深”、“畏人千里井,問俗九州箴”,家鄉音信斷絕,歸日杳不可期。特別是最后四句:“葛洪尸定解,許靖力難任。家事丹砂訣,無成涕作霖!”更是極為沉痛。作者在一字一淚的哭訴:我衰病如此,定將像晉朝的葛洪尸解那樣,必死無疑,現在已經無力像漢末許靖那樣拖家帶口遠走安全之地;家事將像空有丹砂訣而煉不成金那樣,難以維持,想起來怎不叫人淚下如雨啊!詩人是希望親友在自己死后,能夠伸出援助之手,給家小以照顧。這飽含深情的哀鳴,令人潸然淚下。這里,讀者不僅看到一位在垂死之際仍然為家小操心的慈祥而悲切的老人,更看到一位在生命的最后時日依然念念不忘國事,為天下而憂慮的愛國者的崇高形象。這首絕筆,是偉大詩人杜甫一生不屈不撓、奮斗終身的宣言書,“是金劍沉埋、壯氣蒿萊的烈士歌”,“是大千慈悲、慕道沉痛的哀生賦”(范曾《劉炳森隸書杜詩》序),它將以其博大沉雄的氣勢和精妙絕倫的藝術,彪炳詩史,流傳千古。
這是一首五言長篇排律。唐代以五言排律取士,“五排”是當時官方批準使用的正規詩體,杜甫在孤苦無依的情況下,用五言排律來寄贈親友,也含有鄭重其事和尊重對方的意思。但是,五言排律有很多束縛,不管多長,它要求除首尾各一聯外,中間所有句子都必須對偶精工,而且要用典,同時,這首詩是奉呈親友之作,亦即以詩代書,因此如道家常,娓娓動聽,十分得體。開始兩句本可不用對偶,但“軒轅休制律,虞舜罷彈琴”,卻對偶精切,一開始就給人以非常精整的感覺。但在中間的一路精整中,又雜以流水對“卻假蘇張舌,高夸周宋鐔”,顯得流動自然,富于變化。至于典故,詩中用得很多,黃庭堅說老杜作詩無一字無來處。但卻沒有堆砌之感,“引得的確,用得恰好,明事暗使,隱事顯使,令人不覺,如禪家所謂撮鹽水中,飲水乃知咸味”(王驥德《曲律》)。這充分體現出杜甫“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的學識和藝術修養,給后人留下深刻的啟示。
創作背景
唐代宗大歷五年(公元770)冬,杜甫帶著一家八口,從潭州(今湖南長沙)乘船往岳陽,經過洞庭湖時,風疾愈加嚴重,半身偏枯,臥床不起,百感交集,作下此詩,寄呈給湖南的親友。
杜甫簡介
唐代·杜甫的簡介

杜甫(712-770),字子美,自號少陵野老,世稱“杜工部”、“杜少陵”等,漢族,河南府鞏縣(今河南省鞏義市)人,唐代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杜甫被世人尊為“詩圣”,其詩被稱為“詩史”。杜甫與李白合稱“李杜”,為了跟另外兩位詩人李商隱與杜牧即“小李杜”區別開來,杜甫與李白又合稱“大李杜”。他憂國憂民,人格高尚,他的約1400余首詩被保留了下來,詩藝精湛,在中國古典詩歌中備受推崇,影響深遠。759-766年間曾居成都,后世有杜甫草堂紀念。
...〔? 杜甫的詩(111篇)〕猜你喜歡
吊屈原文
后先生蓋千祀兮,余再逐而浮湘。求先生之汨羅兮,攬蘅若以薦芳。愿荒忽之顧懷兮,冀陳辭而有光。
先生之不從世兮,惟道是就。支離搶攘兮,遭世孔疚。華蟲薦壤兮,進御羔袖。牝雞咿嗄兮,孤雄束咮?哇咬環觀兮,蒙耳大呂。堇喙以為羞兮,焚棄稷黍。犴獄之不知避兮,宮庭之不處。陷涂藉穢兮,榮若繡黼。榱折火烈兮。娛娛笑舞。讒巧之嘵嘵兮,惑以為咸池。便媚鞠恧兮,美逾西施。謂謨言之怪誕兮,反置瑱而遠違。匿重痼以諱避兮,進俞、緩之不可為。
何先生之凜凜兮,厲針石而從之?但仲尼之去魯兮,曰吾行之遲遲。柳下惠之直道兮,又焉往而可施!今夫世之議夫子兮,曰胡隱忍而懷斯?惟達人之卓軌兮,固僻陋之所疑。委故都以從利兮,吾知先生之不忍;立而視其覆墜兮,又非先生之所志。窮與達固不渝兮,夫惟服道以守義。矧先生之悃愊兮,蹈大故而不貳。沉璜瘞佩兮,孰幽而不光?荃蕙蔽兮,胡久而不芳?
先生之貌不可得兮,猶仿佛其文章。托遺編而嘆喟兮,渙余涕之盈眶。呵星辰而驅詭怪兮,夫孰救于崩亡?何揮霍夫雷電兮,茍為是之荒茫。耀姱辭之?曭朗兮,世果以是之為狂。哀余衷之坎坎兮,獨蘊憤而增傷。諒先生之不言兮,后之人又何望。忠誠之既內激兮,抑銜忍而不長。羋為屈之幾何兮,胡獨焚其中腸。
吾哀今之為仕兮,庸有慮時之否臧。食君之祿畏不厚兮,悼得位之不昌。退自服以默默兮,曰吾言之不行。既媮風之不可去兮,懷先生之可忘!
醉高歌過紅繡鞋·樂心兒比目連枝
樂心兒比目連枝,肯意兒新婚燕爾。畫船開拋閃的人獨自,遙望關西店兒。黃河水流不盡心事,中條山隔不斷相思。當記得夜深沉,人靜情,自來時。來時節三兩句話,去時節一篇詩,記在人心窩兒里直到死。
憫黎詠
葉落當歸根,云沉久必起。
黎人多良田,征歛苦倍蓰。
誅求盡余粒,尚豢犢與豕。
昨當租吏來,宰割充盤幾。
吏怒反索金,黎民那有此。
泣向邏者借,刻箭以為誓。
貸一每輸百,朘削痛入髓。
生當剝肌肉,死則長已矣。
薄訴吏轉嗔,鎖縛不復視。
黎兒憤勇決,挺身負戈矢。
槍急千人奔,犯順非得已。
赫赫王章存,令人棄如紙。
朔風戒良節,赫赫張皇師。
軍門號令嚴,震肅將天威。
壯士快鞍馬,鋒鏃如星飛。
一舉破賊壘,刀斧紛紜揮。
剖尸越邱阜,踏血腥川坻。
白日暗西嶺,瘴氣昏余暉。
翅鼠墮我前,饑鳥逐人歸。
征夫懷慘憂,涕泗沾我衣。
黎人本同性,云何發禍機?
神武貴勿殺,不在斬獲為。
息火當息薪,弭兵當弭饑。
誰生此厲階,哲士知其非。
扶風歌
朝發廣莫門,暮宿丹水山。
左手彎繁弱,右手揮龍淵。
顧瞻望宮闕,俯仰御飛軒。
據鞍長嘆息,淚下如流泉。
系馬長松下,發鞍高岳頭。
烈烈悲風起,泠泠澗水流。
揮手長相謝,哽咽不能言。
浮云為我結,歸鳥為我旋。
去家日已遠,安知存與亡?
慷慨窮林中,抱膝獨摧藏。
麋鹿游我前,猿猴戲我側。
資糧既乏盡,薇蕨安可食?
攬轡命徒侶,吟嘯絕巖中。
君子道微矣,夫子固有窮。
惟昔李騫期,寄在匈奴庭。
忠信反獲罪,漢武不見明。
我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長。
棄置勿重陳,重陳令心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