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說
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惑而不從師,其為惑也,終不解矣。生乎吾前,其聞道也固先乎吾,吾從而師之;生乎吾后,其聞道也亦先乎吾,吾從而師之。吾師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
嗟乎!師道之不傳也久矣!欲人之無惑也難矣!古之圣人,其出人也遠矣,猶且從師而問焉;今之眾人,其下圣人也亦遠矣,而恥學于師。是故圣益圣,愚益愚。圣人之所以為圣,愚人之所以為愚,其皆出于此乎?愛其子,擇師而教之;于其身也,則恥師焉,惑矣。彼童子之師,授之書而習其句讀者,非吾所謂傳其道解其惑者也。句讀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師焉,或不焉,小學而大遺,吾未見其明也。巫醫樂師百工之人,不恥相師。士大夫之族,曰師曰弟子云者,則群聚而笑之。問之,則曰:“彼與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則足羞,官盛則近諛。”嗚呼!師道之不復可知矣。巫醫樂師百工之人,君子不齒,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歟!
圣人無常師。孔子師郯子、萇弘、師襄、老聃。郯子之徒,其賢不及孔子。孔子曰:三人行,則必有我師。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于弟子,聞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
李氏子蟠,年十七,好古文,六藝經傳皆通習之,不拘于時,學于余。余嘉其能行古道,作師說以貽之。
“師說”譯文及注釋
譯文
古代求學的人一定有老師。老師,是(可以)依靠來傳授道理、教授學業、解答疑難問題的。人不是生下來就懂得道理的,誰能沒有疑惑?(有了)疑惑,如果不跟從老師(學習),那些成為疑難問題的,就最終不能理解了。生在我前面,他懂得道理本來就早于我,我(應該)跟從(他)把他當作老師;生在我后面,(如果)他懂得的道理也早于我,我(也應該)跟從(他)把他當作老師。我(是向他)學習道理啊,哪管他的生年比我早還是比我晚呢?因此,無論地位高低貴賤,無論年紀大小,道理存在的地方,就是老師存在的地方。
唉,(古代)從師(學習)的風尚不流傳已經很久了,想要人沒有疑惑難啊!古代的圣人,他們超出一般人很遠,尚且跟從老師而請教;現在的一般人,他們(的才智)低于圣人很遠,卻以向老師學習為恥。因此圣人就更加圣明,愚人就更加愚昧。圣人之所以能成為圣人,愚人之所以能成為愚人,大概都出于這吧?(人們)愛他們的孩子,就選擇老師來教他,(但是)對于他自己呢,卻以跟從老師(學習)為可恥,真是糊涂啊!那些孩子們的老師,是教他們讀書,(幫助他們)學習斷句的,不是我所說的能傳授那些道理,解答那些疑難問題的。(一方面)不通曉句讀,(另一方面)不能解決疑惑,有的(句讀)向老師學習,有的(疑惑)卻不向老師學習;小的方面倒要學習,大的方面反而放棄(不學),我沒看出那種人是明智的。巫醫樂師和各種工匠這些人,不以互相學習為恥。士大夫這類人,(聽到)稱“老師”稱“弟子”的,就成群聚在一起譏笑人家。問他們(為什么譏笑),就說:“他和他年齡差不多,道德學問也差不多,(以)地位低(的人為師),就覺得羞恥,(以)官職高(的人為師),就近乎諂媚了。”唉!(古代那種)跟從老師學習的風尚不能恢復,(從這些話里就)可以明白了。巫醫樂師和各種工匠這些人,君子們不屑一提,現在他們的見識竟反而趕不上(這些人),真是令人奇怪啊!
圣人沒有固定的老師。孔子曾以郯子、萇弘、師襄、老聃為師。郯子這些人,他們的賢能都比不上孔子。孔子說:“幾個人一起走,(其中)一定有(可以當)我的老師(的人)。”因此學生不一定不如老師,老師不一定比學生賢能,聽到的道理有早有晚,學問技藝各有專長,如此罷了。
李家的孩子蟠,年齡十七,喜歡古文,六經的經文和傳文都普遍地學習了,不受時俗的拘束,向我學習。我贊許他能夠遵行古人(從師)的途徑,寫這篇《師說》來贈送他。
注釋
學者:求學的人。
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老師,是用來傳授道理、交給學業、解釋疑難問題的人。所以,用來……的。道,指儒家之道。受,通“授”,傳授。業,泛指古代經、史、諸子之學及古文寫作。惑,疑難問題
人非生而知之者:人不是生下來就懂得道理。之,指知識和道理。《論語·季氏》:“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學之,又其次之;困而不學,民斯為下矣。” 知,懂得。
其為惑也:他所存在的疑惑。
生乎吾前:即生乎吾前者。乎:相當于“于”,與下文“先乎吾”的“乎”相同。
聞:聽見,引申為知道,懂得。
從而師之:跟從(他),拜他為老師。師,意動用法,以……為師。從師,跟從老師學習。
吾師道也:我(是向他)學習道理。師,用做動詞。
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哪里去考慮他的年齡比我大還是小呢?庸,發語詞,難道。知,了解、知道。之,取獨。
是故:因此,所以。
無:無論、不分。
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意思說哪里有道存在,哪里就有我的老師存在。
師道:從師的傳統。即上文所說的“古之學者必有師”。
出人:超出于眾人之上。
猶且:尚且。
眾人:普通人,一般人。
下:不如,名作動。
恥學于師:以向老師學習為恥。恥,以……為恥
是故圣益圣,愚益愚:因此圣人更加圣明,愚人更加愚昧。益,更加、越發。
于其身:對于他自己。身,自身、自己。
惑矣:(真是)糊涂啊!
彼童子之師:那些教小孩子的(啟蒙)老師。
授之書而習其句讀(dòu):教給他書,(幫助他)學習其中的文句。之,指童子。習,使……學習。其,指書。句讀,也叫句逗,古人指文辭休止和停頓處。文辭意盡處為句,語意未盡而須停頓處為讀(逗)。古代書籍上沒有標點,老師教學童讀書時要進行句讀(逗)的教學。
句讀之不知:不知斷句風逗。與下文“惑之不解”結構相同。之,提賓標志。
或師焉,或不焉:有的(指“句讀之不知”這樣的小事)從師,有的(指“惑之不解”這樣的大事)不從師。不,通“否”。
小學而大遺:學了小的(指“句讀之不知”)卻丟了大的(指“惑之不解”)。遺,丟棄,放棄。
巫醫:古時巫、醫不分,指以看病和降神祈禱為職業的人。
百工:各種手藝。
相師:拜別人為師。
族:類。
曰師曰弟子云者:說起老師、弟子的時候。
年相若:年歲相近。
位卑則足羞,官盛則近諛:以地位低的人為師就感到羞恥,以高官為師就近乎諂媚。足,可,夠得上。盛,高大。諛,諂媚。
復:恢復。
君子:即上文的“士大夫之族”。
不齒:不屑與之同列,即看不起。或作“鄙之”。
乃:竟,竟然。
其可怪也歟:難道值得奇怪嗎。其,難道,表反問。歟,語氣詞,表感嘆。
圣人無常師:圣人沒有固定的老師。常,固定的。
郯(tán)子:春秋時郯國(今山東省郯城縣境)的國君,相傳孔子曾向他請教官職。
萇(cháng)弘:東周敬王時候的大夫,相傳孔子曾向他請教古樂。
師襄:春秋時魯國的樂官,名襄,相傳孔子曾向他學琴。
老聃(dān):即老子,姓李名耳,春秋時楚國人,思想家,道家學派創始人。相傳孔子曾向他學習周禮。聃是老子的字。
之徒:這類。
三人行,則必有我師:三人同行,其中必定有我的老師。《論語·述而》原話:“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不必:不一定。
術業有專攻:在業務上各有自己的專門研究。攻,學習、研究。
李氏子蟠(pán):李家的孩子名蟠。李蟠,韓愈的弟子,唐德宗貞元十九年(803年)進士。
六藝經傳(zhuàn)皆通習之:六藝的經文和傳文都普遍的學習了。六藝,指六經,即《詩》《書》《禮》《樂》《易》《春秋》六部儒家經典。《樂》已失傳,此為古說。經,兩漢及其以前的散文。傳,古稱解釋經文的著作為傳。通,普遍。
不拘于時:指不受當時以求師為恥的不良風氣的束縛。時,時俗,指當時士大夫中恥于從師的不良風氣。于,被。
余嘉其能行古道:贊許他能遵行古人從師學習的風尚。嘉:贊許,嘉獎。
貽:贈送,贈予。
“師說”鑒賞
鑒賞
韓愈作《師說》的時候,有人以為是在唐德宗貞元十八年(802),這大致是可信的。這年韓愈35歲,剛由洛陽閑居進入國子監,為四門學博士,這是一個“從七品”的學官。但他早已有名。他所提倡和不斷實踐的古文運動,在那一兩年內,正走出少數愛好者的范圍,形成一個廣泛性的運動,他儼然成為這個運動的年輕的領袖。他用古文來宣傳他的主張。維護先秦儒家的思想,反對當代特別盛行的佛老思想;提倡先秦兩漢的古文,反對“俗下文字”即魏晉以來“飾其辭而遺其意”的駢文:這就是古文運動的內容。這個運動所以逐漸形成于唐德宗統治的后期,是有現實的社會條件的。它是為維護唐王朝的統一、反對藩鎮割據的政治目的服務的。而這除軍閥、大地主外,正是當時廣大社會階層的現實利益的要求。韓愈的積極努力,對這個運動的開展與形成,起了不斷促進的作用。就古文來說,他不僅自己刻苦努力,從理論到實踐,表現了優秀的成績;更重要的是他不顧流俗的非笑,努力提倡,特別表現在給青年們熱情的鼓勵和指示。《師說》正是這種努力所引起的一篇具有進步意義和解放精神的文章。
韓愈由于幼年的家庭教養和天寶以來復古主義思潮的影響,從青年時代起,就以一個傳道的古文家自命。這也是他在科舉和仕宦的階梯上十年不能得意的一個重要原因。但是他并不悔,還愈來愈有自信。最初他到汴州參加宣武節度使董晉幕府的時候(796—798),先教李翱學古文;由于孟郊的介紹,不久又教張籍學古文。后來逃難到徐州(799),徐泗濠節度使張建封安置他在符離,又教一個青年人張徹讀古書,學古文。張建封死后,仕途不通,到洛陽閑居(800—801)。向他請教的青年愈來愈多,他對青年們非常熱情,獎勵有加。他在《重答李翊書》中說:“言辭之不酬,禮貌之不答,雖孔子不得行于互鄉,宜乎余之不為也。茍來者,吾斯進之而已矣,烏待其禮逾而情過乎?”為了“廣圣人之道”,他以熱情的、有禮貌的態度對待一切向他請教的青年,他認為這并不是什么“禮逾”和“情過”的問題。他回答許多青年的信,指示怎樣做人,怎樣作文。在韓愈看來,文章是作者的人格修養的表現,做人與作文應該是一致的。他進了國子監后,對待青年依然非常熱情。
韓愈這樣不斷地同青年后學交往,給他們獎勵和指示,這是魏晉以后所沒有的現象,當然要引起人們的奇怪,以至紛紛議論和責難。一切向韓愈投書請益的青年便自然地被目為韓門弟子,因而韓愈“好為人師”的古怪面貌也就非常突出了。但韓愈是早有自信的,他不管人們怎樣誹謗,依然大膽地回答青年們的來信。他在《答胡生書》中說:“夫別是非,分賢與不肖,公卿貴位者之任也,愈不敢有意于是。如生之徒,于我厚者,知其賢,時或道之,于生未有益也。不知者乃用是為謗!不敢自愛,懼生之無益而有傷也,如之何?”他對那些惡意中傷的誹謗,表示憤慨,也為向他請教的青年擔憂。《師說》的最后一段,聲明寫作的由來,說這是為了一個“好古文”“能行古道”,跟他學習的青年李蟠而作的。實際上他是借此對那些誹謗者來一個公開的答復和嚴正的駁斥。他是有的放矢的。
在這篇文章里,他首先(第1段)肯定從古以來師對于任何人總是不可少的,因為人不能“生而知之”,誰也不能沒有“惑”──茫然不解的東西。因此,他認為師并不是什么特殊人物,而是一種“傳道受業解惑”的人。他還認為人人都可以為師,沒有社會地位(貴賤)或年齡(長少)的限制,只問他有沒有“道”,有就可以為師,所謂“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接著(第2段),他慨嘆古來的“師道”久已失傳。現在一般人,既不能“無惑”,又“恥學于師”,所以越來越愚蠢。然后列舉事例,論證這種“恥學于師”的風氣實在是愚蠢而奇怪的。他說有一種人,即士大夫,對于兒子,則“擇師而教之”;但對于自己,“則恥師焉”:這就是他們的不明。又有一種現象,廣大的各行各業的人,即“巫醫樂師百工之人”不以彼此相師為恥;而“士大夫之族”,如果有人談到誰是師,誰是弟子,則大家共同非笑,問其理由,無非是年齡、地位云云,這又證明了他們的智慧反而在他們所瞧不起的巫醫等等之下,這不是很奇怪嗎?再看(第3段),“士大夫之族”所崇拜的“圣人”沒有一定的師,孔子的師有郯子、萇弘等,這些人都“不及孔子”。而且孔子還說過,三個人里面,一定有一個人是他的師。因此,作者得到另一個重要的論點,師和弟子的關系是相對的,“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于弟子”。這就是說,弟子可以為師,師也可以為弟子。所以師和弟子的關系的存在,最后結論很簡單,不過是因為“聞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的緣故。這也還是前文所提出的論點,即能者為師。
由此可見,《師說》不僅嚴正地駁斥了那些愚蠢的誹謗者,更可貴的是提出了三點嶄新的、進步的“師道”思想:師是“傳道受業解惑”的人;人人都可以為師,只要具有那樣的能力;師和弟子的關系是相對的,某一方面比我好,在這一方面他就是我的師。這些思想把師的神秘性、權威性、封建性大大地減輕了;把師和弟子的關系合理化了,平等化了,把師法或家法的保守的壁壘打破了。這些思想是和他后來發展的“道統”思想矛盾的。這些思想是具有解放精神、具有深刻的人民性的思想。這是唐德宗時代在相對的穩定局面之下,城市繁榮、商業經濟發展的反映。
因此,可以想象,這篇《師說》的流布,鼓舞和吸引了更多的青年后學,也因而招致了更多的頑固的“士大夫之族”的反對。實際上,韓愈也確乎因此官更難作,不斷地遭到當權者的排擠。柳宗元在《答韋中立論師道書》中說:“今之世不聞有師,有,輒嘩笑之,以為狂人。獨韓愈奮不顧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學,作《師說》,因抗顏而為師。世果群怪聚罵,指目牽引,而增與為言辭。愈以是得狂名。居長安,炊不暇熟,又挈挈而東,如是者數矣。”貞元十九年(803),韓愈在監察御史的職位,第一次被當權的官僚集團趕出了長安,貶到陽山(今廣東陽山),就是在作《師說》一年后。他這次被貶,原因可能很復雜,但照柳宗元所說,這篇《師說》至少是重要的原因之一,因為他由此“狂名”更大,為更多的頑固派所疾惡,更容易遭到莫名的排擠。然而韓愈在獎勵后學這一點上,態度始終不變,只是到了元和以后,聲勢沒有在貞元末年那么大就是了。到了宋代,有人為韓愈辯解,說他“非好為人師者也”(《五百家注音辯昌黎先生文集》卷十二引“洪曰”),這是說,由于學者歸附,韓愈是不得已而“作之師”的。又有人以為韓愈“作《師說》,蓋以師道自任”,但充其量不過“以傳道受業解惑為事,則世俗訓導之師,口耳之學耳”(俞文豹《吹劍三錄》),這是指韓愈把師的封建作用大大地降低了。可見這篇《師說》的解放精神是不容易為一般封建士大夫所接受的。因此,它在當時的重大意義也就不難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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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段教學意義
《師說》的末段一般認為是一篇結構完整的議論文的附言,有如文章的后記或跋,作者對寫作緣起做簡單的說明,為了鼓勵自己的學生“不拘于時,學于余”而做,亦或僅僅是作者發表議論的一個契機,一個借口。可是如果我們認真聯系前文,就會發現末段與第三段內容上緊密相承,是全文意義結構不可或缺的有機組成部分。從某一視角看,這看似無足輕重的地方,確實全文的文眼,忽略了這一文眼,全文猶如未點睛之龍,僅僅有其形,而缺少生動真切之感。首先,末段李氏子蟠從師學習的事例,是全文最重要的論據,在意義上是前文論述的再遞近。
《師說》起筆,托古言事,直接明了的提出文章的中心論點:“學者必有師”。緊接著對老師的職責提出了自己的卓越見解:“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并對如何擇師也提出獨到見解:“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第一段的理性陳述完畢,第二段以感慨發端,對當時社會恥學于師的浮靡之風進行了深刻的批判,盡吐不平之氣,也指明了文章的現實意義。
寫法總述
本文在寫作上的特點是運用對比的方法,反復論證,并輔之以感嘆句來加強說服力。例如第2段,首先用一個感嘆句緊承前一段,轉入對“師道之不傳也久矣”的分析,然后從三方面作對比。先用古今對比,指出從師與不從師的兩種結果;次用對自己與對兒子的要求不同來對比,指出“士大夫之族”行為的自相矛盾;最后用“士大夫之族”與“巫醫樂師百工之人”對比,批判士大夫的錯誤想法,指出這是“師道不復”的真正原因。從后果、行為、心理等方面逐層深入分析,筆鋒犀利。幾個感嘆句,均有加強感染力的作用。句式也有變化,“其皆出于此乎”,是用推測語氣作判斷;“吾未見其明也”是用肯定語氣作判斷;“其可怪也歟”,是用驚詫語氣作判斷。“同”中有“變”,感情一層比一層強烈。
分析
《師說》論點鮮明,結構嚴謹,正反對比,事實充分,說理透徹,氣勢磅礴,有極強的說服力和感染力。文章先從歷史事實“古之學者必有師”、老師能“傳道受業解惑”、學者定會遇到疑難“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三個方面證明了從師學習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對于老師的年長年少,作者認為“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明確了擇師的標準。接著就從三個方面進行對比,抨擊“恥學于師”的人,先用古今對比,指出從師與不從師的兩種結果;次用人們對自己與對兒子的要求不同來對比,指出“士大夫之族”行為的自相矛盾;最后用“士大夫之族”與“巫醫樂師百工之人”對比,揭露士大夫之族的錯誤想法,指出這是“師道不復”的真正原因。從后果、行為、心理等方面逐層深入分析,指出了他們在“從師”問題上的不同態度,點明了從師學習的重要。作者從“道之所存,師之所存”的擇師標準出發,推論出“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于弟子,聞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的論斷。為了證明這一論斷,作者選擇了孔子的言行來作證。在當時人們的心中,孔子是圣人,圣人尚且如此,那一般人就更不必說了。而且作者雖只用了寥寥數語,而孔子的言行卻寫得具體,因而很有說服力。這樣,文章以其鮮明的中心、清晰的層次,充分的說理體現了邏輯思維的嚴密。
構思
《師說》堪稱美文極品。
《師說》以抽象思維為主,闡述的是生活中事,對人類的健康發展有著永遠的意義《師說》的語言推理嚴謹,風格冷俊。《師說》的態度是批評教誨。
但它們的成功絕不是這些零零碎碎的個別現象所能形成的。應該是諸多方面在矛盾意識、人性意識、意境意識的統帥下,以思維單元為一般規律所組成的有機體。
《師說》:
一師說(話題):古之學者必有師(歷史地位)/傳道受業解惑(作用職責)
從師(闡述):人非生而知之(小話題)/生乎吾前//生乎吾后/庸知年之先后(小結論)
師道(結論):道之所存,師之所存
以上是第一段,全文總話題,“師說”。
二第二段是論述的核心部分,以對比論證為主,寫不同的師道、不同的做法,得到的不同結果。
師道:師道不傳(話題)/古之圣人//今之眾人/圣益圣,愚益愚(結論)
從師:今之眾人(話題)/對子女//對自己/小學大遺(結論)
今之眾人(話題)/巫醫百工//士大夫族/師道不復可知矣(結論)
三第三段是全文的結論,照應首段“師說”,“師不必賢于弟子”。
師說:圣人無常師(話題)/孔子從師(闡述)/師不必賢于弟子(結論)
“圣人無常師”照應“古之學者必有師”,而“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于弟子,聞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照應“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
三個段落的內容,形式上構成一種回環美(師說——從師——師道/師道——從師——師說),內容上說理更加嚴密,環環相扣,起于“師說”,結于“師說”。
四第四段只是一個交代,說明寫作緣由和目的。
全文重點說明,只有不斷學習,才會不斷提高。批判了“恥學于師”及“群聚笑之”的不良風氣。同時在對老師的作用或職責的界定上,也一直為后人所稱頌。“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關鍵是“傳道受業解惑”的邏輯關系。“解惑”即解答個別問題,“受業”指傳授系統知識,“傳道”則具有更高境界的意義,強調應用能力(素質)的形成。
一般肢解文章的方法,僅限于“解惑”“受業”,而“道”的形成則完全靠學生自己的“悟性”,明確了“三個意識”的重要意義,和“兩個單元”的一般規律,才有了真正意義上的“傳道”,才能使學生在能力形成方面,有想對明確的思路。這一飛躍就使學生對語文的學習不再迷茫,不再困惑,不再有登天無路、下地無門的不知所措。
創作背景
據方成珪《昌黎先生詩文年譜》考證,此文作于唐德宗貞元十八年(802年),這一年韓愈35歲,任國子監四門博士,是一個“從七品”的學官,職位不高,但他在文壇上早已有了名望,他所倡導的“古文運動”也已經開展。
分句賞析
對"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的理解韓愈以儒家道統的繼承者自居,他“收召后學”,“抗顏而為師”,目的就是要恢復自孟子后已“失其傳”的儒家道統。正因為如此,他把“傳道”視為教師最重要也是最基本的任務。“受業”“解惑”,都與此有關:“業”即“道之文”,指以“六藝經傳”為代表的儒家經典;而“解惑”也是為了“明道”。由此可見,“師道”是貫穿全文的主線,“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這個判斷就是上述內容的高度概括。
對“巫醫樂師百工之人,君子不齒,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歟!”的理解。
有人認為這句話反映了韓愈輕視勞動人民的階級偏見。但有人認為不能這樣看,因為這句話所在的第2段,都是貶斥上層“士大夫之族”,褒揚“巫醫樂師百工之人”和“古之圣人”的,“君子不齒”句的主語“君子”,是指韓愈貶斥的上層“士大夫之族”,而不是韓愈自己。韓愈在文章里一再用“君子”“士大夫之族”與“巫醫樂師百工之人”“古之圣人”對比,貶前者,褒后者,當然不會把自己列入所謂的君子中,所以“君子不齒”只是對恥于從師的君子的諷刺,而沒有對“巫醫樂師百工之人”的輕視。
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
評析:劈頭提出“古之學者必有師”的論斷,緊接著概括指出師的作用“傳道受業解惑”做為全文立論的出發點和依據。然后句句頂接,推論出“道之所存,師之所存”的觀點。同時,一開頭鄭重提出“古之學者必有師”,就隱然含有對“今之學者”不從師的批判意味,很自然地為第二段埋下了伏筆。本句翻譯時要注意“者……也……”和“所以”在句式中的含義和作用。
運用:(翻譯)古代求學的人一定有老師。老師是用來傳授道理、交授學業、解答疑難的。
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于弟子,聞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
評析:這一句是在前文已用老師的職能作出了理論論證和用孔子言行作了事實論證之后,順理成章水到渠成地得出了進一步的結論。這個結論,是對“道之所存,師之所存”的深化,也是對士大夫之族恥學于師的進一步批判。說明了師生關系是相對的,教與學是可以相長的。這一句由“是故”引出,用“如是而已”結尾,化繁為簡,既顯見解的深辟透徹,又有一種高瞻遠矚的氣勢。
運用:(翻譯)因此,學生不一定不如老師,老師不一定比學生賢能,聽到的道理有先有后,學問技藝各有專長,如此罷了
解析
中心論點:古之學者必有師。
《師說》是韓愈的一篇著名論文。據方成珪《昌黎先生詩文年譜》考證,此文作于唐德宗貞元十八年(802),這一年,韓愈35歲,任國子監四門博士,這是一個“從七品”的學官,職位不高,但是他在文壇上早已有了名望,他所倡導的“古文運動”也已經開展,他是這個運動公認的領袖。這篇文章是針對門第觀念影響下“恥學于師”的壞風氣寫的。門第觀念源于魏晉南北朝的九品中正制,自魏文帝曹丕實行九品中正制后,形成了以士族為代表的門閥制度,重門第之分,嚴士庶之別,士族的子弟,憑高貴的門第可以做官,他們不需要學習,也看不起老師,他們尊“家法”而鄙從師。到唐代,九品中正制廢除了,改以官爵的高下為區分門第的標準。這對擇師也有很大的影響,在當時士大夫階層中,就普遍存在著從師“位卑則足羞,官盛則近諛”的心理。韓愈反對這種錯誤的觀念,提出以“道”為師,“道”在即師在,這是有進步意義的。與韓愈同時代的柳宗元在《答韋中立論師道書》中說:“今之世不聞有師,有輒嘩笑之,以為狂人。獨韓愈奮不顧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學,作《師說》,因抗顏而為師,愈以是得狂名,居長安,炊不暇熟,又挈挈而東,如是者數矣。”由此可以看出《師說》的寫作背景和作者的斗爭精神。
對恥學于師,文章連續用了三個對比。第一,古今對比,闡明恥學于師違背圣人之道,其后果只能是更加愚昧。第二,將同一個人既明于擇師教子的必要,卻又不明于自己從師的必要,把這兩種完全矛盾的做法加以對比,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揭示那些人確實糊涂不通道理。第三,巫醫、樂師、百工之人與士大夫之族的對比,進一步道出士大夫的錯誤心理,發人深省地指出兩種人的地位與智能的反差,更令人幡然醒晤。
全文分4段。
第1段
提出中心論題,并以教師的職能作用總論從師的重要性和擇師的標準。開篇第一句“古之學者必有師”句首冠以“古之”二字,既說明古人重視師道,又針對現實,借古非今。“必有”二字,語氣極為肯定。然后指出師的職能作用是“傳道受業解惑”,從正面申述中心論點。接著緊扣“解惑”二字,從不從師的危害說明從師的重要,從反面申述中心論點。最后緊扣“傳道”二字,闡明道之有無是擇師的唯一標準,一反時俗,將貴賤長少排出標準之外,為下文針砭時弊張本。
第2段
批判不重師道的錯誤態度和恥于從師的不良風氣。這一段用對比的方法分三層論述。第一層,把“古之圣人”從師而問和“今之眾人”恥學于師相對比,指出是否尊師重道,是圣愚分野的關鍵所在;第二層,以為子擇師而自己不從師作對比,指出“小學而大遺”的謬誤;第三層,以巫醫樂師百工之人與士大夫之族作對比,批判當時社會上輕視師道的風氣。
第3段
以孔子為例,指出古代圣人重視師道的事跡,進一步闡明從師的必要性和以能者為師的道理。這一段開頭先提出“圣人無常師”的論斷,與第1段“古之學者必有師”呼應,并且往前推進一步,由“學者”推進到“圣人”,由“必有師”推進到“無常師”。舉孔子為例加以論述,因為孔子在人們心目中是至圣先師,舉孔子為例就有代表性,能加強說服力。由此得出“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于弟子”的結論,這個結論顯然是正確的。這種以能者為師的觀點就是“道之所存,師之所存”的觀點。
第4段
贊揚李蟠“不拘于時”“能行古道”,說明寫作本文的緣由。“不拘于時”的“時”指“恥學于師”“惑而不從師”的社會風氣。“古道”指“從師而問”,以“聞道”在先者為師的優良學風。從而總結全文主旨,點明主題。
韓愈簡介
唐代·韓愈的簡介

韓愈(768~824)字退之,唐代文學家、哲學家、思想家,河陽(今河南省焦作孟州市)人,漢族。祖籍河北昌黎,世稱韓昌黎。晚年任吏部侍郎,又稱韓吏部。謚號“文”,又稱韓文公。他與柳宗元同為唐代古文運動的倡導者,主張學習先秦兩漢的散文語言,破駢為散,擴大文言文的表達功能。宋代蘇軾稱他“文起八代之衰”,明人推他為唐宋八大家之首,與柳宗元并稱“韓柳”,有“文章巨公”和“百代文宗”之名,作品都收在《昌黎先生集》里。韓愈在思想上是中國“道統”觀念的確立者,是尊儒反佛的里程碑式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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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臣論
或問諫議大夫陽城于愈,可以為有道之士乎哉?學廣而聞多,不求聞于人也。行古人之道,居于晉之鄙。晉之鄙人,熏其德而善良者幾千人。大臣聞而薦之,天子以為諫議大夫。人皆以為華,陽子不色喜。居于位五年矣,視其德,如在野,彼豈以富貴移易其心哉?
愈應之曰:是《易》所謂恒其德貞,而夫子兇者也。惡得為有道之士乎哉?在《易·蠱》之“上九”云:“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蹇》之“六二”則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夫亦以所居之時不一,而所蹈之德不同也。若《蠱》之“上九”,居無用之地,而致匪躬之節;以《蹇》之“六二”,在王臣之位,而高不事之心,則冒進之患生,曠官之刺興。志不可則,而尤不終無也。今陽子在位,不為不久矣;聞天下之得失,不為不熟矣;天子待之,不為不加矣。而未嘗一言及于政。視政之得失,若越人視秦人之肥瘠,忽焉不加喜戚于其心。問其官,則曰諫議也;問其祿,則曰下大夫之秩秩也;問其政,則曰我不知也。有道之士,固如是乎哉?且吾聞之:有官守者,不得其職則去;有言責者,不得其言則去。今陽子以為得其言乎哉?得其言而不言,與不得其言而不去,無一可者也。陽子將為祿仕乎?古之人有云:“仕不為貧,而有時乎為貧。”謂祿仕者也。宜乎辭尊而居卑,辭富而居貧,若抱關擊柝者可也。蓋孔子嘗為委吏矣,嘗為乘田矣,亦不敢曠其職,必曰“會計當而已矣”,必曰“牛羊遂而已矣”。若陽子之秩祿,不為卑且貧,章章明矣,而如此,其可乎哉?
或曰:否,非若此也。夫陽子惡訕上者,惡為人臣招其君之過而以為名者。故雖諫且議,使人不得而知焉。《書》曰:“爾有嘉謨嘉猷,則人告爾后于內,爾乃順之于外,曰:斯謨斯猷,惟我后之德”若陽子之用心,亦若此者。愈應之曰:若陽子之用心如此,滋所謂惑者矣。入則諫其君,出不使人知者,大臣宰相者之事,非陽子之所宜行也。夫陽子,本以布衣隱于蓬蒿之下,主上嘉其行誼,擢在此位,官以諫為名,誠宜有以奉其職,使四方后代,知朝廷有直言骨鯁之臣,天子有不僭賞、從諫如流之美。庶巖穴之士,聞而慕之,束帶結發,愿進于闕下,而伸其辭說,致吾君于堯舜,熙鴻號于無窮也。若《書》所謂,則大臣宰相之事,非陽子之所宜行也。且陽子之心,將使君人者惡聞其過乎?是啟之也。
或曰:陽子之不求聞而人聞之,不求用而君用之。不得已而起。守其道而不變,何子過之深也?愈曰:自古圣人賢士,皆非有求于聞用也。閔其時之不平,人之不義,得其道。不敢獨善其身,而必以兼濟天下也。孜孜矻矻,死而后已。故禹過家門不入,孔席不暇暖,而墨突不得黔。彼二圣一賢者,豈不知自安佚之為樂哉誠畏天命而悲人窮也。夫天授人以賢圣才能,豈使自有余而已,誠欲以補其不足者也。耳目之于身也,耳司聞而目司見,聽其是非,視其險易,然后身得安焉。圣賢者,時人之耳目也;時人者,圣賢之身也。且陽子之不賢,則將役于賢以奉其上矣;若果賢,則固畏天命而閔人窮也。惡得以自暇逸乎哉?
或曰:吾聞君子不欲加諸人,而惡訐以為直者。若吾子之論,直則直矣,無乃傷于德而費于辭乎?好盡言以招人過,國武子之所以見殺于齊也,吾子其亦聞乎?愈曰:君子居其位,則思死其官。未得位,則思修其辭以明其道。我將以明道也,非以為直而加入也。且國武子不能得善人,而好盡言于亂國,是以見殺。《傳》曰:“惟善人能受盡言。”謂其聞而能改之也。子告我曰:“陽子可以為有之士也。”今雖不能及已,陽子將不得為善人乎哉?
貨殖列傳序
老子曰:“至治之極,鄰國相望,雞狗之聲相聞,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樂其業,至老死不相往來。”必用此為務,挽近世涂民耳目,則幾無行矣。
太史公曰:夫神農以前,吾不知已。至若《詩》、《書》所述虞、夏以來,耳目欲極聲色之好,口欲窮芻豢 之味,身安逸樂而心夸矜勢能之榮。使俗之漸民久矣,雖戶說以眇 論,終不能化。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 之,其次教誨之,其次整齊之,最下者與之爭。
夫山西饒材、竹、旄、玉石,山東多魚、鹽、漆、絲、聲色,江南出棻、梓、姜、桂、金、錫、連、丹沙、犀、玳瑁、珠璣、齒、革,龍門、碣石 北多馬、牛、羊、旃、裘、筋、角;銅、鐵則千里往往山出置。此其大較也。皆中國人民所喜好,謠俗被服飲食奉生送死之具也。故待農而食之,虞 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此寧有政教發征期會哉?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故物賤之征貴,貴之征賤,各勸其業,樂其事,若水之趨下,日夜無休時,不召而自來,不求而民出之。豈非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驗邪?
《周書》 曰:“農不出則乏其食,工不出則乏其事,商不出則三寶絕,虞不出則財匱少。”財匱少而山澤不辟 矣。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 也。原大則饒,原小則鮮。上則富國,下則富家。貧富之道,莫之奪予,而巧者有余,拙者不足。故太公望 封于營丘,地潟鹵,人民寡,于是太公勸其女功,極技巧,通魚鹽,則人物歸之, 繦至 而輻湊。故齊冠帶衣履天下,海岱之閑斂袂而往朝焉。其后齊中衰,管子修之,設輕重九府,則桓公以霸,九合諸侯,一匡天下;而管氏亦有三歸,位在陪臣,富于列國之君。是以齊富強至于威宣 也。
故曰: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禮生于有而廢于無。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適其力。淵深而魚生之,山深而獸往之,人富而仁義附焉。富者得執益彰,失執則客無所之,以而不樂。夷狄益甚。諺曰:“千金之子,不死于市。”此非空言也。故曰:“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壤壤,皆為利往。”夫千乘之王,萬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猶患貧,而況匹夫編戶 之民乎!
伯夷列傳
夫學者載籍極博。尤考信于六藝。《詩》、《書》雖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堯將遜位,讓于虞舜,舜、禹之間,岳牧咸薦,乃試之于位,典職數十年,功用既興,然后授政。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統,傳天下若斯之難也。而說者曰:“堯讓天下于許由,許由不受,恥之逃隱。及夏之時,有卞隨、務光者。”此何以稱焉?太史公曰:余登箕山,其上蓋有許由冢云。孔子序列古之仁圣賢人,如吳太伯、伯夷之倫詳矣。余以所聞,由、光義至高,其文辭不少概見,何哉?孔子曰:“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怨是用希。”“求仁得仁,又何怨乎?”余悲伯夷之意,睹軼詩可異焉。其傳曰: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齊。及父卒,叔齊讓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齊亦不肯立而逃之。國人立其中子。于是伯夷、叔齊聞西伯昌善養老,“盍往歸焉!”及至,西伯卒,武王載木主,號為文王,東伐紂。伯夷、叔齊叩馬而諫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謂孝乎?以臣弒君,可謂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義人也。”扶而去之。武王已平殷亂,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隱于首陽山,采薇而食之。及餓且死,作歌,其辭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農、虞、夏忽焉沒兮,我安適歸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遂餓死于首陽山。由此觀之,怨邪非邪? 或曰:“天道無親,常與善人。”若伯夷、叔齊,可謂善人者非邪?積仁潔行,如此而餓死。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獨薦顏淵為好學。然回也屢空,糟糠不厭,而卒蚤夭。天之報施善人,其何如哉?盜跖日殺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黨數千人,橫行天下,竟以壽終,是遵何德哉?此其尤大彰明較著者也。若至近世,操行不軌,專犯忌諱,而終身逸樂,富厚累世不絕。或擇地而蹈之,時然后出言,行不由徑,非公正不發憤,而遇禍災者,不可勝數也。余甚惑焉,倘所謂天道,是邪非邪?
子曰:“道不同,不相為謀。”亦各從其志也。故曰:“富貴如可求,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舉世混濁,清士乃見。豈以其重若彼,其輕若此哉?“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賈子曰:“貪夫徇財,烈士徇名,夸者死權,眾庶馮生。”同明相照,同類相求。“云從龍,風從虎,圣人作而萬物睹。”伯夷、叔齊雖賢,得夫子而名益彰;顏淵雖篤學,附驥尾而行益顯。巖穴之士,趨舍有時,若此類名湮滅而不稱,悲夫。閭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云之士,惡能施于后世哉!
文帝議佐百姓詔
間者數年比不登,又有水旱疾疫之災,朕甚憂之。愚而不明,未達其咎。意者朕之政有所失、而行有過與?乃天道有不順、地利或不得、人事多失和、鬼神廢不享與?何以致此?將百官之奉養或費、無用之事或多與?何其民食之寡乏也?
夫度田非益寡,而計民未加益,以口量地,其于古猶有余,而食之甚不足者,其咎安在?無乃百姓之從事于末、以害農者蕃、為酒醪以靡谷者多、六畜之食焉者眾與?細大之義,吾未能得其中。其與丞相、列侯、吏二千石、博土議之,有可以佐百姓者,率意遠思,無有所隱。
誡兄子嚴敦書
援兄子嚴、敦,并喜譏議,而通輕俠客。援前在交趾,還書誡之曰:“吾欲汝曹聞人過失,如聞父母之名:耳可得聞,口不可得言也。好議論人長短,妄是非正法,此吾所大惡也:寧死,不愿聞子孫有此行也。汝曹知吾惡之甚矣,所以復言者,施衿結縭,申父母之戒,欲使汝曹不忘之耳!
“龍伯高敦厚周慎,口無擇言,謙約節儉,廉公有威。吾愛之重之,愿汝曹效之。杜季良豪俠好義,憂人之憂,樂人之樂,清濁無所失。父喪致客,數郡畢至。吾愛之重之,不愿汝曹效也。效伯高不得,猶為謹敕之士,所謂‘刻鵠不成尚類鶩’者也。效季良不得,陷為天下輕薄子,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狗’者也。訖今季良尚未可知,郡將下車輒切齒,州郡以為言,吾常為寒心,是以不愿子孫效也。”
高祖功臣侯者年表
正義高祖初定天下,表明有功之臣而侯之,若蕭、曹等。 太史公曰:古者人臣功有五品,以德立宗廟、定社稷曰勛,以言曰勞,用力曰功,明其等曰伐,積日曰閱。封爵之誓曰:“使河如帶,泰山若厲,國以永寧,爰及苗裔。”始未嘗不欲固其根本,而枝葉稍陵夷衰微也。
余讀高祖侯功臣,察其首封,所以失之者,曰:異哉新聞!《書》曰“協和萬國”,遷于夏、商,或數千歲。蓋周封八百,幽、厲之后,見于《春秋》。《尚書》有唐虞之侯伯,歷三代千有余載,自全以蕃衛天子,豈非篤于仁義、奉上法哉?漢興,功臣受封者百有余人。天下初定,故大城名都散亡,戶口可得而數者十二三,是以大侯不過萬家,小者五六百戶。后數世,民咸歸鄉里,戶益息,蕭、曹、絳、灌之屬或至四萬,小侯自倍,富厚如之。子孫驕溢,忘其先,淫嬖。至太初,百年之間,見侯五,余皆坐法隕命亡國,豐耗矣。罔亦少密焉,然皆身無兢兢于當世之禁云。
居今之世,志古之道,所以自鏡也,未必盡同。帝王者各殊禮而異務,要以成功為統紀,豈可緄乎?觀所以得尊寵及所以廢辱,亦當世得失之林也,何必舊聞?于是謹其終始,表見其文,頗有所不盡本末,著其明,疑者闕之。后有君子,欲推而列之,得以覽焉。
酷吏列傳序
孔子曰:“導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導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老氏稱:“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法令滋章,盜賊多有。”太史公曰:信哉是言也!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濁之源也。昔天下之網嘗密矣然奸偽萌起,其極也,上下相遁,至于不振當是之時,吏治若救火揚沸,非武健嚴酷,惡能勝其任而愉快乎!言道德者,溺其職矣。故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下士聞道大笑之”。非虛言也。漢興,破觚而為圜,斫雕而為樸,網漏于吞舟之魚,而吏治,不至于奸,黎民艾安。由是觀之,在彼不在此。
張衡傳
張衡字平子,南陽西鄂人也。衡少善屬文,游于三輔,因入京師,觀太學,遂通五經,貫六藝。雖才高于世,而無驕尚之情。常從容淡靜,不好交接俗人。永元中,舉孝廉不行,連辟公府不就。時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逾侈。衡乃擬班固《兩都》作《二京賦》,因以諷諫。精思傅會,十年乃成。大將軍鄧騭奇其才,累召不應。
衡善機巧,尤致思于天文、陰陽、歷算。安帝雅聞衡善術學,公車特征拜郎中,再遷為太史令。遂乃研核陰陽,妙盡璇璣之正,作渾天儀,著《靈憲》、《算罔論》,言甚詳明。
順帝初,再轉,復為太史令。衡不慕當世,所居之官輒積年不徙。自去史職,五載復還。
陽嘉元年,復造候風地動儀。以精銅鑄成,員徑八尺,合蓋隆起,形似酒尊,飾以篆文山龜鳥獸之形。中有都柱,傍行八道,施關發機。外有八龍,首銜銅丸,下有蟾蜍,張口承之。其牙機巧制,皆隱在尊中,覆蓋周密無際。如有地動,尊則振龍,機發吐丸,而蟾蜍銜之。振聲激揚,伺者因此覺知。雖一龍發機,而七首不動,尋其方面,乃知震之所在。驗之以事,合契若神。自書典所記,未之有也。嘗一龍機發而地不覺動,京師學者咸怪其無征。后數日驛至,果地震隴西,于是皆服其妙。自此以后,乃令史官記地動所從方起。
時政事漸損,權移于下,衡因上疏陳事。后遷侍中,帝引在帷幄,諷議左右。嘗問天下所疾惡者。宦官懼其毀己,皆共目之,衡乃詭對而出。閹豎恐終為其患,遂共讒之。衡常思圖身之事,以為吉兇倚仗,幽微難明。乃作《思玄賦》以宣寄情志。
永和初,出為河間相。時國王驕奢,不遵典憲;又多豪右,共為不軌。衡下車,治威嚴,整法度,陰知奸黨名姓,一時收禽,上下肅然,稱為政理。視事三年,上書乞骸骨,征拜尚書。年六十二,永和四年卒。
蘇武傳(節選)
武字子卿,少以父任,兄弟并為郎,稍遷至栘中廄監。時漢連伐胡,數通使相窺觀。匈奴留漢使郭吉、路充國等前后十余輩,匈奴使來,漢亦留之以相當。天漢元年,且鞮侯單于初立,恐漢襲之,乃曰:「漢天子我丈人行也。」盡歸漢使路充國等。武帝嘉其義,乃遣武以中郎將使持節送匈奴使留在漢者,因厚賂單于,答其善意。
武與副中郎將張勝及假吏常惠等募士斥候百余人俱。既至匈奴,置幣遺單于;單于益驕,非漢所望也。方欲發使送武等,會緱王與長水虞常等謀反匈奴中。緱王者,昆邪王姊子也,與昆邪王俱降漢,后隨浞野侯沒胡中,及衛律所將降者,陰相與謀,劫單于母閼氏歸漢。會武等至匈奴。虞常在漢時,素與副張勝相知,私候勝曰:「聞漢天子甚怨衛律,常能為漢伏弩射殺之,吾母與弟在漢,幸蒙其賞賜。」張勝許之,以貨物與常。后月余,單于出獵,獨閼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余人欲發,其一人夜亡告之。單于子弟發兵與戰,緱王等皆死,虞常生得。
單于使衛律治其事。張勝聞之,恐前語發,以狀語武。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見犯乃死,重負國!」欲自殺,勝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張勝。單于怒,召諸貴人議,欲殺漢使者。左伊秩訾曰:「即謀單于,何以復加?宜皆降之。」單于使衛律召武受辭。武謂惠等:「屈節辱命,雖生何面目以歸漢?」引佩刀自刺。衛律驚,自抱持武。馳召醫,鑿地為坎,置煴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氣絕,半日復息。惠等哭,輿歸營。單于壯其節,朝夕遣人候問武,而收系張勝。
武益愈。單于使使曉武,會論虞常,欲因此時降武。劍斬虞常已,律曰:「漢使張勝謀殺單于近臣,當死;單于募降者,赦罪。」舉劍欲擊之,勝請降。律謂武曰:「副有罪,當相坐。」武曰:「本無謀,又非親屬,何謂相坐?」復舉劍擬之,武不動。律曰:「蘇君,律前負漢歸匈奴,幸蒙大恩,賜號稱王,擁眾數萬,馬畜彌山,富貴如此。蘇君今日降,明日復然。空以身膏草野,誰復知之?」武不應。律曰:「君因我降,與君為兄弟;今不聽吾計,后雖復欲見我,尚可得乎?」武罵律曰:「汝為人臣子,不顧恩義,畔主背親,為降虜于蠻夷,何以女為見?且單于信女,使決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兩主觀禍敗。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縣北闕;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獨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兩國相攻,匈奴之禍,從我始矣!」律知武終不可脅,白單于。單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絕不飲食。天雨雪。武臥,嚙雪與旃毛并咽之,數日不死。匈奴以為神,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使牧羝。羝乳,乃得歸。別其官屬常惠等,各置他所。
武既至海上,廩食不至,掘野鼠去屮實而食之。杖漢節牧羊,臥起操持,節旄盡落。積五、六年,單于弟于靬王弋射海上。武能網紡繳,檠弓弩,于靬王愛之,給其衣食。三歲余,王病,賜武馬畜、服匿、穹廬。王死后,人眾徙去。其冬,丁令盜武牛羊,武復窮厄。
初,武與李陵俱為侍中。武使匈奴明年,陵降,不敢求武。久之,單于使陵至海上,為武置酒設樂。因謂武曰:「單于聞陵與子卿素厚,故使陵來說足下,虛心欲相待。終不得歸漢,空自苦亡人之地,信義安所見乎?前長君為奉車,從至雍棫陽宮,扶輦下除,觸柱,折轅,劾大不敬,伏劍自刎,賜錢二百萬以葬。孺卿從祠河東後土,宦騎與黃門駙馬爭船,推墮駙馬河中,溺死,宦騎亡。詔使孺卿逐捕。不得,惶恐飲藥而死。來時太夫人已不幸,陵送葬至陽陵。子卿婦年少,聞已更嫁矣。獨有女弟二人,兩女一男,今復十余年,存亡不可知。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時,忽忽如狂,自痛負漢;加以老母系保宮。子卿不欲降,何以過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亡常,大臣亡罪夷滅者數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復誰為乎?愿聽陵計,勿復有云!」
武曰:「武父子亡功德,皆為陛下所成就,位列將,爵通侯,兄弟親近,常愿肝腦涂地。今得殺身自效,雖蒙斧鉞湯鑊,誠甘樂之。臣事君,猶子事父也。子為父死,亡所恨,愿無復再言。」陵與武飲數日,復曰:「子卿,壹聽陵言。」武曰:「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請畢今日之歡,效死于前!」陵見其至誠,喟然嘆曰:「嗟呼!義士!陵與衛律之罪上通于天!」因泣下沾衿,與武決去。
陵惡自賜武,使其妻賜武牛羊數十頭。后陵復至北海上,語武:「區脫捕得云中生口,言太守以下吏民皆白服,曰:『上崩。』」武聞之,南鄉號哭,歐血,旦夕臨。數月,昭帝即位。數年,匈奴與漢和親。漢求武等。匈奴詭言武死。后漢使復至匈奴。常惠請其守者與俱,得夜見漢使,具自陳道。教使者謂單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書,言武等在某澤中。」使者大喜,如惠語以讓單于。單于視左右而驚,謝漢使曰:「武等實在。」于是李陵置酒賀武曰:「今足下還歸,揚名于匈奴,功顯于漢室,雖古竹帛所載,丹青所畫,何以過子卿!陵雖駑怯,令漢且貰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奮大辱之積志,庶幾乎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收族陵家,為世大戮,陵尚復何顧乎?已矣!令子卿知吾心耳!異域之人,壹別長絕!」陵起舞,歌曰:「徑萬里兮度沙幕,為君將兮奮匈奴。路窮絕兮矢刃摧,士眾滅兮名已隤,老母已死,雖欲報恩將安歸?」
陵泣下數行,因與武決。單于召會武官屬,前以降及物故,凡隨武還者九人。武以始元六年春至京師,詔武奉一太牢謁武帝園廟,拜為典屬國,秩中二千石,賜錢二百萬,公田二頃,宅一區。常惠徐圣趙終根皆拜為中郎,賜帛各二百匹。其余六人,老歸家,賜錢人十萬,復終身。常惠后至右將軍,封列侯,自有傳。武留匈奴凡十九歲,始以強壯出,及還,須發盡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