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劉一丈書
數千里外,得長者時賜一書,以慰長想,即亦甚幸矣;何至更辱饋遺,則不才益 將何以報焉?書中情意甚殷,即長者之不忘老父,知老父之念長者深也。
至以“上下相孚,才德稱位”語不才,則不才有深感焉。 夫才德不稱,固自知之矣;至於不孚之病,則尤不才為甚。
且今之所謂孚者,何哉?日夕策馬,候權者之門。門者故不入,則甘言媚詞,作婦人狀,袖金以私之。即門者持刺入,而主人又不即出見;立廄中仆馬之間,惡氣襲衣袖,即饑寒毒熱不可忍,不去也。抵暮,則前所受贈金者,出報客曰:“相公倦,謝客矣!客請明日來!”即明日, 又不敢不來。夜披衣坐,聞雞鳴,即起盥櫛,走馬抵門;門者怒曰:“為誰?”則曰 :“昨日之客來。”則又怒曰:“何客之勤也?豈有相公此時出見客乎?”客心恥之 ,強忍而與言曰:“亡奈何矣,姑容我入!”門者又得所贈金,則起而入之;又立向所立廄中。 幸主者出,南面召見,則驚走匍匐階下。主者曰:“進!”則再拜,故遲不起; 起則上所上壽金。主者故不受,則固請。主者故固不受,則又固請,然後命吏納之。 則又再拜,又故遲不起;起則五六揖始出。出揖門者曰:“官人幸顧我,他日來,幸 無阻我也!”門者答揖。大喜奔出,馬上遇所交識,即揚鞭語曰:“適自相公家來, 相公厚我,厚我!”且虛言狀。即所交識,亦心畏相公厚之矣。相公又稍稍語人曰:“某也賢!某也賢!”聞者亦心計交贊之。
此世所謂上下相孚也,長者謂仆能之乎?前所謂權門者,自歲時伏臘,一刺之外,即經年不往也。閑道經其門,則亦掩耳閉目,躍馬疾走過之,若有所追逐者,斯則仆之褊衷,以此長不見怡於長吏,仆則愈益不顧也。每大言曰:“人生有命,吾惟有命,吾惟守分而已。”長者聞之,得無厭其為迂乎?
鄉園多故,不能不動客子之愁。至于長者之抱才而困,則又令我愴然有感。天之與先生者甚厚,亡論長者不欲輕棄之,即天意亦不欲長者之輕棄之也,幸寧心哉!
“報劉一丈書”譯文及注釋
譯文
在數千里以外,時常得到您老人家的來信,安慰我的長久想念,這已經十分幸運了。竟然還承蒙您贈送禮物,那么我更要用什么來報答呢?您在信中表達的情意十分懇切,說明您沒有忘記我的老父親,從而也可以知道老父親是很深切地想念您老人家的。
至于信中以“上下要互相信任,才能和品德要與職位相符合”的話教導我,正是我所親切感受到的。我的才能和品德與職位不相符,本來我就知道的。至于不能做到上下相互信任的弊病,在我的身上表現得更厲害。
且看當今社會上所說的上下信任是怎么一回事呢?當他從早到晚騎馬去權貴人家的門口恭候的時候,守門的人故意為難不肯讓他進去,他就用甜言媚語裝作婦人的姿態,把袖里藏著的金錢偷偷地塞給守門人。守門人拿著名帖進去之后,而主人又不立即出來接見,他就站在馬棚里,與仆人和馬匹相處,臭氣熏著衣服,即使是饑餓寒冷或悶熱得無法忍受,也不肯離去。一直到傍晚,那個先前曾經接受金錢的守門人出來對他說:“相公疲勞了,謝絕會客,客人請明天再來吧。”到了第二天,他又不敢不來。晚上他披衣坐等,一聽到雞叫就起來洗臉梳頭,騎著馬跑到相府門口,守門人發怒地說:“是誰?”他便回答說:“昨天的客人又來了。”守門人又怒氣沖沖地說:“你這個客人倒來得這樣勤!難道相公能在這個時候出來會客嗎?”客人心里感到受恥辱,只有勉強忍耐著對守門人說:“沒有辦法啦!姑且讓我進去吧!”守門人再次得到他送的一筆錢,才起身放他進去。他又站在原來站過的馬棚里。幸好主人出來了,在客廳上朝南坐著,召他進去見面,他就慌慌張張地跑上去,拜伏在臺階下。主人說:“進來!”他便拜了又拜,故意遲遲不起來,起來后就獻上進見的金銀。主人故意不接受,他就一再請求收下;主人故意堅決不接受,他就再三請求。然后主人叫手下人把東西收起來,他便拜了又拜,故意遲遲不起,起來后又作了五六個揖才出來。出來他就對守門人作揖說:“多虧老爺關照我!下次再來,希望不要阻攔我。”守門人向他回禮,他就十分高興地跑出來。他騎在馬上碰到相識的朋友,就揚起馬鞭得意洋洋地對人說:“我剛從相府出來,相公待我很好,很好!”并且虛假地敘述受到接待的情況。因此與他相識的朋友,也從心里敬畏他能得到相公的優待。相公又偶爾對別人說:“某人好,某人好。”聽到這些話的人也都在心里盤算著并且一齊稱贊他。這就是所說的上下信任,您老人家說我能這樣做嗎?
對于前面所說的權貴人家,我除了過年過節例如伏日、臘日投一個名帖外,就整年不去。有時經過他的門前,我也是捂著耳朵,閉著眼睛,鞭策著馬匹飛快地跑過去,就象后面有人追逐似的。這就是我狹隘的心懷,因此經常不受長官歡迎(不被長官賞識),而我則更加不顧這一切了。我常常發表高談闊論:“人生遭際都是由命運決定的,我只是守自己的本份罷了!”您老人家聽了我的這番話,或許(恐怕)不會嫌我過于迂腐吧!
家鄉多次遭遇災禍,不能不觸動旅居在外的人的愁思。至于您老人家的懷才不遇,也使我心情悲傷而有所感觸。上天賦于您的才德是很優厚的,不要說您老人家不愿輕易拋棄它,就是天意也不愿讓您輕易地拋棄啊。希望您安心等待吧!
注釋
出袖金以私之袖:藏在衣袖里
即起盥櫛櫛:梳頭
然后命內之內:同“納”,接受,接納
間道經其門間:有時
“報劉一丈書”鑒賞
寫作特點
一
《報劉一丈書》雖是書信體的記敘文,但它的形象性和諷刺性是很突出的。作者痛斥時弊,開始提出“上下相孚”,接著就畫出了官場現形記的漫畫,展示出一個封建社會上驕下臾的群丑圖,給人以形象的回答。“干謁求進”的典型化情節,突出了官場的實質,達到了以少勝多的作用。三個不同的人物各具特色:
“客(干謁者)”這個形象凄涼昏木,嬌人瞞上,是一個不惜一切往上爬的小人。作者著重刻畫了他的媚相、狂相。
“相公(權者)”氣焰赫赫,貪污納賄卻又驕橫虛偽,他是黑暗勢力的代表。著重刻畫他的傲相、偽態。
“守門人(門者)”狐假虎威,敲詐勒索,是一個貫會仗勢詐錢的狗腿。著重刻畫他的刁、奸。
作者抓住三個人物精神世界浮在外表的狀態,通過生動的心理刻畫與個性化的對話,來描繪人物的靈魂:
寫“相公”的動作和語言有一個特點,都很簡潔。“主者出”“主者曰進”“吏納之”“稍稍與人曰”,寥寥幾筆,傳出了權相的威嚴,真是權大勢大影響大。只要他“稍稍與人曰”就可以使“聞者心計交贊之”,而求者就可以升官發財。作者寫這個大人物,突出了他威嚴下的卑鄙。作者對這個人物寫的是很成功的。相公的納賄是以虛假的推托來表現的。
寫“門者”的貪財則是赤裸裸的敲詐。這個把住相府大門的奴才,對求進者是千方的刁難,“客候權者之門,他故不入”,不讓客進去。受了錢之后才來拿名片,但又出來傳話說“客請明天來”。第二天客又上門的時候,這個“門者怒曰”,接著作者寫“又怒曰”神氣的不得了。但是一得到銀子盛怒全消。我們把“門者”與“相公”比較一下可看出,作者寫出了大人物納賄與小人物受賄是不同的。但他們的靈魂都是卑鄙的,都可以被錢收買,不同的只是收買的方式不同而已。大人物要做出矜持的樣子,要蒙上一塊遮羞布,而小人物則是公開的勒索,當然收買的價格也會因人而異。
“客”這個人物,作者突出了他不惜一切往上爬的特點。為了進相府的門,他“日夕策馬”,對門者“甘言媚詞作婦人狀,袖金以私之”,這是何等的卑劣。為了見到權者,他“立廄中”“惡氣襲衣袖”“即饑寒毒熱不可忍,不去也”“夜披衣坐,聞雞鳴,即起盥櫛,走馬抵門”,又是何等的可憐、可悲!作者對他的描寫筆刺靈魂力透紙背。再看,客遭到門者的怒斥后“客恥之”,也感到很恥辱。但為了往上爬,他還是強忍著。忍不下去怎么辦?他是把剛萌發的恥辱之情強忍下去,也就保持住了無恥之魂。為了向上爬,“客”這個小官僚,可以說是無恥再無恥。作者對人物靈魂的鞭撻是多么深刻而有力。作者這種深入靈魂的描寫,有時也見于一詞一句中。為了見到相公,“客”是費盡心機,他付出了金錢,他忍受臭氣,忍氣、忍困,但心里又忐忑不安,還是擔心付出這么大的代價見不到相公。但是“幸主者出”,短短四個字里面,寫出了“客”終于見到了相公時僥幸欣喜的心理,他還有這樣的算計,那就是終究沒白費勁。還有這樣的情緒,達到目的松了一口氣。作者把“客”此時的僥幸心理、沒有白費勁的這種算計、達到目的松了一口氣的情緒,都在這一個“幸”字上畫出來了,真是描寫的深刻。還寫出了這個“客”的語言“相公,厚我,厚我”這種重復語言,把他那躊躇滿志的心理溢于言表。作者評論時事是以形象注之,生動鮮明,給人的印象非常強烈。
二
運用對比手法,揭示深刻的社會內容。
1、作者的剛正不阿、潔身自好和客者卑躬屈膝、阿諛逢迎對比。一個是“策馬候權者之門”,一個是“躍馬疾走過”權者之門。一“候”一“過”,經緯分明,有力地表現了作者不向權貴抵頭,不肯同流合污的可貴氣節。“上驕下臾”反襯出作者的處事為人;同時也影射了權奸嚴嵩父子專權的朝政。
2、客者與門者、權者的對比,客者之于門者,一個甘言媚詞丑態百出,一個狐假虎威,敲詐勒索。客者之于權者,一個奴顏媚骨,喪失廉恥,一個故作姿態,盛氣凌人。什么“上下相孚”,其實就是爾虞我詐,權錢交易,以錢買權,以權謀錢。
3、客者被召見之前后,乞憐與驕人的對比。求見時他忍辱行賄,諂顏媚態,召見后他得意忘形,不可一世。前后對比,判若兩人。通過對比,所謂“上下相孚”的一致,昭然若揭。
三
《報劉一丈書》具有很強的諷刺力量。作者在描寫中傾注了他對丑惡事物的痛恨之情。我們對這種感情作一分析,可知這種感情不是不得志的牢騷發泄,也不是為了文章中故作驚人之筆,予以渲染,而是一個正直的人對黑暗現實理所應有的憤慨和批判。作者這種以圖為快的滿腔憤激,真摯、正義、強烈,收到了引起共鳴和加強批判的藝術效果。文章的諷刺力量也來自作者在形象描繪后的精當議論,如“此世所謂上下相孚也”,就是形象引來的結論。“長者謂仆能之乎?“長者聞之,得無厭其為迂乎?”這樣的反詰都是議論。由于對人物官場現狀描寫的生動而充分,這些一詞一句的議論,進一步表現了作者的傾向,加強了批判的鋒芒,使形象描繪所表達的形象由感性上升到理性的高度,增強了諷刺力量,因而深化了主題。具有一定的現實性和啟發性,希望很好體會。
賞析
《報劉一丈書》是答復劉一丈的一封書信。“劉一丈”,名介,字國珍,號墀石。“一”,表排行居長,即老大。“丈”,是對男性長輩的尊稱。劉一丈,即一個名叫劉介的長者,排行老大。也是江蘇興化人,與宗臣家有世交,與宗臣父親厚交40余年。因宗、劉兩家有這樣親密的關系,所以在《報劉一丈書》中,推心置腹地談了自己對世俗的看法,大膽揭露了相府中的丑事,真正表達了對劉一丈的深情厚意。《報劉一丈書》是一篇書信體優秀散文,全文四段,共分三個部分。
第一部分
(第1自然段)是書信的開頭部分,寫的是客套話,作者以晚輩的身份、恭敬的口氣,感謝劉一丈的來信、饋贈,并對其念及老父深表謝意。“數千里之外,得長者時賜一書,以慰長想,即亦甚幸矣。何至更辱饋遺,則不才益將何以報焉。”“長者”,年紀大的長輩,指劉一丈。“饋遺”,指饋贈的禮物。“不才”,無才,自謙之詞。(我在幾千里外,常收到您的來信,以安慰我長久的思念之情,這已經是十分幸運的了。何況又承蒙你贈送我禮物,這樣我更不知如何報答您了。)“書中情意甚殷,即長者之不忘老父,知老父之念長者深也。”“殷”,深厚的意思。“即”,由此可見。(您信中情誼十分深厚,由此可見您沒有忘記我的老父親,我也理解我父親深深懷念您了)。這里清楚交待了宗臣老父親與劉一丈的深厚情誼。正因如此關系密切,宗臣在信中才能對劉一丈無一保留地盡吐激憤。
第二部分
(第2、3、4自然段)是信的中心部分。作者針對劉一丈來信中“上下相孚,才德稱位”這八個字來發議論,引出自責,借題發揮,字字矢弊。
第2段,“至以‘上下相孚,才德稱位’語不才,則不才有深感焉。夫才德不稱,固自知之矣。至于不孚之病,則尤不才為甚。”“孚”,信用、融洽。“稱”,符合,配得上。“上下相孚,才德稱位”,是劉一丈在信中勉勵、勸慰宗臣的話。(上下級互相信任,才與德與自己的地位符合。)劉一丈希望宗臣能上下相孚和稱位,勉勵宗臣做一個稱職的好官,并處理好上下級關系。對此宗臣有深切的感受。(他謙虛地說,我的才能和品德與職位很不相稱,這一點我本來就知道。至于上下互不信任的毛病,我身上表現的就更為嚴重。)這里表面上是作者自責,實際上是為諷刺時弊預設伏筆。一涉及到這個問題,作者就不禁聯想到官場的情況--奸臣當道,貪官滿朝,諂媚之徒青云直上,正直之士仕途艱澀。這那里還談得上“上下相孚”呢?于是文章很自然的由說自己“不孚”之病,轉而為揭露官場的腐朽丑惡架起了橋梁。
第3段,揭露上下相孚的真相,這是全文重點。“且今世之所謂孚者何哉?”緊承上文。“且”,提攜連詞,相當于“再說”、“那么”。“何哉”,反詰嘲諷語氣,表現作者不屑一談,不吐不快的心情。他要把丑惡的東西撕碎給人們看,讓人們看看現在的所謂“上下相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文章對此沒有空發議論,是用漫畫形式勾畫出官場現形圖。作者以典型化的手法作了形象化的回答。作者描寫了客求相公這一組鏡頭。“客”是下級,是一個不擇手段往上爬的小官僚。而作為上級的“相公”,又是喧赫一時的權相嚴嵩。通過“客求相公”的描寫,作者揭示出了這上下互相信任的內幕實質。干謁求見的這一組鏡頭寫的非常精彩。
第一個鏡頭寫客見相公之難。先看下級求見時的丑惡姿態。有這么一個下級小官僚“日夕策馬候權者之門”,從早到晚打馬奔走,恭候在權貴的門口。“策”,馬鞭,這里作動詞用,指鞭打。可是“門者故不入,則甘言媚詞作婦人狀,袖金以私之。”當守門人故意刁難不肯讓他進去的時候,他便甜言蜜語裝作女人的媚態,(可看出客者為個人仕途而不擇手段)并把袖里藏著的銀子偷偷地送給守門人,求守門人幫他一把。“袖”,名詞作狀語,在袖子中;“私”,偷偷地贈送。“即門者持刺入,而主者又不即出見。”其實守門人得了他的賄賂拿他的名片進去通報了,主人也不會出來立即接見他。“即”,即使。“刺”,名片。“即”,立刻、馬上。于是他只好“立廄中仆馬之間”,任憑惡氣侵襲衣襟,即使饑寒毒熱不可忍,他也不肯離開。“抵暮,則前受贈金者出,報客曰:‘相公倦,謝客矣。客請明日來。’”把他折騰了一天,至到傍晚,那個先前得了賄賂的人才出來告訴他,相公今天累了,謝絕今天會客。請你明天再來吧。“暮”,晚上。到了第二天又不敢不來,他在家里心神不安“夜披衣坐,聞雞鳴即起盥櫛,走馬抵門。”通宵披衣坐著,一聽雞叫趕緊起來梳洗,再騎馬趕去敲門。“門者怒曰:‘為誰?’則曰:‘昨日之客來。’則又怒曰:‘何客之勤也?豈有相公此時出見客乎(反問修辭)?’”這個人已利令智昏,半夜三更去叫門,守門人大為關火,厲聲問道:誰?他小聲答道:昨天那個客人又來了。守門人更加怒氣的說:你這個人為什么這樣勤快呢?那有相公這個時候出來見客的嗎?
這里寫到“相公倦,謝客矣”“豈有相公此時出見客乎”,這里的“相公”是什么意思,作者這樣寫的目的是什么?
“相公”是對宰相的尊稱,作者在這里故意把權貴們說成“相公”,旨在巧妙地諷刺權奸—宰相嚴嵩。受到這番冷落,“客心恥之”,他心里也感到恥辱。“恥”,以……為羞恥。但小不忍則亂大謀,為了達到目的“強忍而與言曰:‘亡奈何矣,姑容我入!’”他強忍著對守門人說:實在沒有法子,您姑且放我進去吧!“亡”,通無。“姑容”,姑且。于是“門者又得所贈金,則起而入之”,門者再次得了他所贈的銀子,才起來放他進去。他“又立向所立廄中”,又站到他昨天站的馬廄里。我們看,一個下級小官僚為了巴結大官吏,以圖升官發跡,不得不厚顏無恥的買通把門官,先以甜言蜜詞,后以袖內屯金,還要忍受冷遇和侮辱,“立廄中仆馬之間”,嘗饑寒毒熱之苦,盡管碰壁而歸,仍不罷休,繼續坐而達旦,第二天雞叫即起,繼續走馬抵門,門者再次刁難,他始而強忍,繼則哀求,最后只得再行賄賂。既使得其進門,仍立廄中仆馬之間。這里,作者以傳神之筆,把那個下級小官僚的卑劣伎倆,丑惡靈魂刻畫的淋漓盡致,唯妙唯肖。展示出一個封建社會上驕下臾的群丑圖,這里把門者寫得盛氣凌人,怒呵怒斥;客者卻逆來順受,委曲求全,其用意是:表現客者為求謁于主者自愿受之的丑態;也是映襯主者跋扈,不可一世)
第二個鏡頭寫“客見相公”,請看權者召見時的卑鄙行徑。經過兩天的努力,兩次賄賂,忍受了兩次馬棚之苦,終于感動了上帝。“幸主者出,南面召見,則驚走匍匐階下”,謝天謝地,幸虧主人出來,坐北朝南召見他,他誠惶誠恐地跑上前去爬在臺階下,“主者曰:‘進’,則再拜,故遲不起。起則上所上壽金。”聽得一聲主人“進”,他連忙拜了幾拜,仍爬在地下故意不起來,起來后馬上奉上賄賂的銀子。“主者故不受”,而主者故意推托,“則固請”,他就堅持請。“主者故固不受,則又固請”,主人故意堅決不受,他就再三堅決請求。“故”,故意、含假裝意。第一個“固”,堅持。第二個“固”,仍是堅持(故固不受,這是故意裝出一付清高以遮蓋他那貪財之心)。如此誠懇,盛情難卻,主人這才“命吏納之”,叫手下收了銀子。他如釋重負,大喜過旺,“則又再拜,又故遲不起。”他忙又爬下再三拜謝,又故意遲遲不起來。他知道主人即已收下他的銀子,一定幫他的忙,他能不感恩嗎!“起則五六揖始出。”爬下作了五六個揖才慢慢起來。這段文字最富諷刺意味和喜劇色彩,“南面召見”本是國君召見丞相,這里喻指奸相嚴嵩專權。那個小官僚聽說召見,受寵若驚,立即故作恭謹惶恐之態“驚走”“匍匐”“再拜”“固請”“故遲不起”,起則“上所上壽金”,“又故遲不起”,“起則五六揖”,一連串的動作描寫,步步推進,層層渲染,一個可卑可鄙的小丑形象如在目前,呼之欲出,令人忍雋不掬。更于權者,雖寥寥數字,但聲威俱全,一覽無余。他自恃為尊,金口難開,只一個字“進”,足見他驕橫跋扈,赫赫威勢。對“所上受金,故不受”,“故固不受”,故作姿態,虛偽奸詐,令人肉麻。
這段話描寫刻畫出“干謁者”和“權貴者”怎樣的丑態?干謁者的丑態:極盡諂媚賄賂之能事;權貴者的丑態:極其貪得而故作清廉。
作者主要通過何種描寫手法來刻畫人物的?主要是行為描寫,通過具體、生動的形象刻畫人物的丑態。
文中連用了三個“故”字,四個“固”字,說明作者為什么反復使用這幾個字及其藝術效果。“故”,是故意,虛情假意。“固”,是堅決。這兩個字所包含的人的態度是矛盾對立的,作者放到一起,并反復使用,是為了強調“干謁者”和“權貴者”的堅決,實質都是極虛偽的。愈堅決就愈虛偽,愈要掩蓋虛偽也就愈堅決,因而也就更顯其虛偽,這就淋漓盡致地揭示了他們極其丑惡的心態。
第三個鏡頭寫客見相公后的得意樣子。那個小官僚被召見之后,如愿以償,搖身一變又是一幅面孔。“出揖門者曰:‘官人幸顧我,他日來,幸亡阻我也。’門者笑揖,大喜,奔出。”他出來對門人作揖道:幸蒙大官人照顧我,希望下次再來不要阻擋我。受門人向他還了一個禮,他便欣喜若狂地跑了出去。“馬上遇所交識,即揚鞭語曰:‘適自相公家來,相公厚我,厚我。’且虛言狀。即所交識,亦心畏相公厚之矣。”他騎在馬上遇見相識的人,就揚起馬鞭對人說:我剛從相府出來,相公很賞識我,很賞識我。并虛假地說了相公厚待的情況,即便是了解他底細的人,也在心里敬畏相公而厚待他了。“所交識”,所與交游熟識的人。“適”,剛才。“厚”,厚待、看重、賞識。相公因得了他的賄金“稍稍語人曰:‘某也賢,某也賢!’”相公稍微伺機跟人說一下,某人不錯,某人不錯!“聞者亦心計交贊之。”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聽著這話的人也都在心里盤算著一齊稱贊他。這里“相公厚我,相公厚我!”“某也賢”“某也賢!”兩個反復手法的運用,簡直出神入化,把官僚的狐假虎威,奸相的信口雌黃,揭露的淋漓盡致。而那些勢利之徒,鸚鵡學舌之狀也不唯妙唯肖。文章至此順勢而下,“此世所謂上下相孚也。”與這一段開頭寫奸者“所謂浮者何哉?”緊相呼應,可謂畫龍點睛之筆。這里通過上門者、客者、權者三人丑態栩栩如生的刻畫,十分形象的刻畫了官場中十分黑暗。所謂“上下相孚”,只不過是上下勾結,欺世盜名的代名詞而已。在這種情況下“長者謂仆能之乎?”(您老人家說我能夠這樣做嗎?)這冷言一語,力發千鈞,問的有力,表明作者不同流俗的態度和激憤之情。文章轉為敘述自己,潔身自好,不肯向權貴們低頭的作風。
第4段,寫作者自己自恃高潔之權貴的品質。“前所謂權門者,自歲時伏臘一刺之外,即經年不往也。”“歲時”,一年的四時節令,指逢年過節。“伏臘”,指夏、冬祭祀的日子,指重要節日。(前面所說的權貴之家,除了逢年過節、伏臘祭祀遞一張名帖以示祭祀外,常年不相往來。)從時間上說,在漫長的一年中,作者只有在夏天伏日、冬天臘日這些節日投上名片,以祭名節,整年都不登權貴之門,這和“客,日夕策馬候權者之門”是一個對比。
“間道經其門,則亦掩耳閉目,躍馬疾走過之,若有所追逐者。”(偶爾經過他家門口,我則捂住耳朵閉上眼睛,加鞭催馬快跑過去,好像有誰追趕似的。)“間”,間或,偶爾。“疾”,快、迅速地。從態度上說,作者見到或經過權者之門時,他捂著耳朵、閉著眼睛,急忙跑過去,這樣的急速行走,表現了作者唯恐沾染上臭氣的清高氣節,和“客立廄中仆馬之間,惡氣襲衣袖,即饑寒毒熱不可忍,不去也”,“驚走”匍匐階下”,“大喜,奔出”這樣的描寫,形成了多么強烈的對照。
“斯則仆之褊哉,以此常不見悅于長吏,仆則愈益不顧也。每大言曰:‘人生有命,吾唯守分爾矣!’長者聞之,得無厭其為迂乎?”(這就是我心胸狹隘的胸懷之處吧!,因此常常不被長官所喜歡,我卻更加不理會這些。,不僅如此,而且還常常大言不慚地自我安慰:“人生禍福,命中注定,我只有謹守本分就行了!”恐怕要討厭我太過迂腐了吧?)運用了反問修辭。從結果上說,作者這種正直、清廉的作風,導致了“長不見悅于長吏”,權貴們的提拔那就更提不上了。但作者不以此畏矣。
這一段與上一段處處形成對照,作者把正邪、潔污、直曲區分的經緯分明,表現了作者作為一個正直的知識分子,對污濁現實的反抗態度,這在當時政治黑暗,士大夫不顧廉恥的情況下,那是難能可貴的。詰句“長者聞之,得無厭其為迂乎?”意在言外,余味無窮。一則總結了所謂和當時的時尚是大相徑庭。這詰句深刻揭示了當時腐敗的社會風氣,滿懷作者的無限憤慨。
以上是第二部分,這是全文主體。作者借用劉一丈來信所寫“上下相孚,才德稱位”八個字,大加發揮,通過具體的形象真實地盡情地描繪了“客”鉆營拍馬屁的丑態,并襯托了相公的淫威虛假。寫的夸張形象,窮形盡現。寫自己處處和時尚作對比,并以反詰句明確表現自己,不能“上下相孚”,寫的光明磊落,肝膽照人。這些現實弊端和自己的現實,在內容上是一邪一正,風格上是一諧一莊,恰當的反映了現實中的兩種風氣及作者的鮮明態度。
在這封信中,作者借對方來信中提到的“上下相孚,才德稱位”這句話展開議論,但整篇文章卻只議論“上下相孚”一個方面,為什么?
劉一丈的來信以“上下相孚,才德稱位”告誡作者。作者在回信中著重談了“上下相孚”的看法,而沒有談“才德稱位”,這是因為“上下相孚”和“才德稱位”是互為因果的,是互相依存的,講明當時社會根本不能“上下相孚”,才德不能稱位也就不論自明了。抓住“上下相孚”一點來做文章,這是一種集中筆墨,切中要害的寫法。
第三部分
(最后一個自然段)以勸慰之語作結,回應書信開頭。“鄉園多故,不能不動客子之愁。”家鄉常受倭寇侵擾。“客子”,身在異鄉之人,指作者本人。作者時刻思念著家鄉,當然也時刻思念著劉一丈。“至于長者抱才而困,則又令我愴然有感。天之與先生者甚厚,亡論長者不欲輕棄之,則天意亦不欲長者之輕棄之也,幸寧心哉!”(你懷才而遭困頓,就更使我感到悲傷,天公賜給您博學多才,且莫說你自己愿輕易拋棄它,就是天意也不愿您輕易拋棄這些呀!希望你心情能夠平靜下來。)
這段話表明了幾層意思?主要有三層:其一、客居他鄉的游子對家鄉的懷念;其二、對劉一丈抱才而困的不平和憤慨;其三、對劉一丈的勸慰,回應開頭劉一丈對自己的關心。
說明這一部分和文章主題的關系?這段文字是全篇不可分割的部分,用劉一丈抱才而困的處境進一步揭露了“上下相孚”的虛偽性。
說明其在結構上的關系。回應文章開頭,使首尾呼應,結構嚴謹。這并非一般客套話,仍然緊扣“上下相孚”這個中心。從上面所言,作者自己尚且“不見悅于長吏”,何況劉一丈這樣德高學廣之人呢?既是對他懷才不遇的深切同情,也希望他能洗身持潔,以展抱負之日。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知道散文《報劉一丈書》有較高的思想性,它具有尖銳的現實針對性和強烈的批判性。作者敢冒政治的風險,以鮮明的立場和大無畏的精神把矛頭指向嚴嵩,揭露官場中權者持驕納賄,謁者拍馬求寵的真實情態和丑惡本質,大膽反映了現實生活的矛盾和現象,把明代官場的丑惡內幕以及罪惡,予以淋漓盡致地描寫,揭示了當時是怎樣社會現象。我們說這書信不僅有揭露作用,對于我們今天的讀者也有一定的啟發作用。文中所針對的雖然是具體的人和具體的事情、具體的社會現象,但是卻啟迪人們該如何對待不良社會風尚上做一些規律性的思考,什么樣的思考呢?那就是啟發我們要從品德和節操的高度去對待社會不良風氣。在強大的惡劣社會風尚面前,要站穩腳步,堅守節操,保持品德的完美,不能隨波逐流,同流合污。我們要相信是非曲直、功過,歷史都會給予公允的評論。代表惡勢力的嚴嵩,曾經是那么的不可一世,但終究身敗名裂;而品德高潔的宗臣為后人所傳頌,這些都具有規律性。因此我們說這篇文章有廣泛而深刻的意義,以人為鏡可知得失,以古為鑒,可知新蒂。
總結
《報劉一丈書》這封信通過描繪官場的丑惡,深刻地揭示了統治階級的腐敗丑惡和當時社會的黑暗。文章緊緊圍繞“上下相孚”“才德稱位”兩方面展開,但對后者只是一筆帶過,而對前者卻作了詳細的描述。本文運用對比手法,形象地揭露了進謁者的奴顏婢膝、曲意逢迎和權貴的驕橫跋扈、倨傲做作的丑態。文章在諷刺鞭撻丑惡的同時,也表達出作者不屑巴結權貴的正直態度和可貴品質。
宗臣簡介
明代·宗臣的簡介

宗臣(1525~1560)明代文學家。字子相,號方城山人。興化(今屬江蘇興化)人。南宋末年著名抗金名將宗澤后人。嘉靖二十九年進士,由刑部主事調吏部,以病歸,筑室百花洲上,讀書其中,后歷吏部稽勛員外郎,楊繼盛死,臣賻以金,為嚴嵩所惡,出為福建參議,以御倭寇功升福建提學副使,卒官。詩文主張復古,與李攀龍等齊名,為“嘉靖七子”(后七子)之一,散文《報劉一丈書》,對當時官場丑態有所揭露,著有《宗子相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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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書諫獵
臣聞物有同類而殊能者,故力稱烏獲,捷言慶忌,勇期賁、育。臣之愚,竊以為人誠有之,獸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險,射猛獸,卒然遇逸材之獸,駭不存之地,犯屬車之清塵,輿不及還轅,人不暇施巧,雖有烏獲、逢蒙之技不能用,枯木朽枝盡為難矣。是胡越起于轂下,而羌夷接軫也,豈不殆哉!雖萬全而無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
且夫清道而后行,中路而馳,猶時有銜橛之變。況乎涉豐草,騁丘虛,前有利獸之樂,而內無存變之意,其為害也不難矣。夫輕萬乘之重不以為安,樂出萬有一危之途以為娛,臣竊為陛下不取。
蓋明者遠見于未萌,而知者避危于無形,禍固多藏于隱微而發于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諺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此言雖小,可以喻大。臣愿陛下留意幸察。
光武帝臨淄勞耿弇
車駕至臨溜自勞軍,群臣大會。帝謂弇曰:“昔韓信破歷下以開基,今將軍攻祝阿以發跡,此皆齊之西界,功足相方。而韓信襲擊已降,將軍獨拔勍敵,其功乃難于信也。又田橫烹酈生,及田橫降,高帝詔衛尉,不聽為仇。張步前亦殺伏隆,若步來歸命,吾當詔大司徒釋其怨。又事尤相類也。將軍前在南陽,建此大策,常以為落落難合,有志者事竟成也。”
象祠記
靈、博之山,有象祠焉。其下諸苗夷之居者,咸神而祠之。宣慰安君,因諸苗夷之請,新其祠屋,而請記于予。予曰:“毀之乎,其新之也?”曰:“新之。”“新之也,何居乎?”曰:“斯祠之肇也,蓋莫知其原。然吾諸蠻夷之居是者,自吾父、吾祖溯曾高而上,皆尊奉而禋祀焉,舉而不敢廢也。”予曰:“胡然乎?有鼻之祀,唐之人蓋嘗毀之。象之道,以為子則不孝,以為弟則傲。斥于唐,而猶存于今;壞于有鼻,而猶盛于茲土也,胡然乎?”
我知之矣:君子之愛若人也,推及于其屋之烏,而況于圣人之弟乎哉?然則祀者為舜,非為象也。意象之死,其在干羽既格之后乎?不然,古之驁桀者豈少哉?而象之祠獨延于世,吾于是蓋有以見舜德之至,入人之深,而流澤之遠且久也。
象之不仁,蓋其始焉耳,又烏知其終之不見化于舜也?《書》不云乎:“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奸。” 瞽瞍亦允若,則已化而為慈父。象猶不弟,不可以為諧。進治于善,則不至于惡;不抵于奸,則必入于善。信乎,象蓋已化于舜矣!《孟子》曰:“天子使吏治其國,象不得以有為也。”斯蓋舜愛象之深而慮之詳,所以扶持輔導之者之周也。不然,周公之圣,而管、蔡不免焉。斯可以見象之既化于舜,故能任賢使能而安于其位,澤加于其民,既死而人懷之也。諸侯之卿,命于天子,蓋《周官》之制,其殆仿于舜之封象歟?
吾于是蓋有以信人性之善,天下無不可化之人也。然則唐人之毀之也,據象之始也;今之諸夷之奉之也,承象之終也。斯義也,吾將以表于世,使知人之不善,雖若象焉,猶可以改;而君子之修德,及其至也,雖若象之不仁,而猶可以化之也。”
報孫會宗書
惲材朽行穢,文質無所底,幸賴先人余業,得備宿衛。遭遇時變,以獲爵位。終非其任,卒與禍會。足下哀其愚,蒙賜書教督以所不及,殷勤甚厚。然竊恨足下不深推其終始,而猥隨俗之毀譽也。言鄙陋之愚心,若逆指而文過;默而息乎,恐違孔氏各言爾志之義。故敢略陳其愚,惟君子察焉。
惲家方隆盛時,乘朱輪者十人,位在列卿,爵為通侯,總領從官,與聞政事。曾不能以此時有所建明,以宣德化,又不能與群僚同心并力,陪輔朝庭之遺忘,已負竊位素餐之責久矣。懷祿貪勢,不能自退,遂遭變故,橫被口語,身幽北闕,妻子滿獄。當此之時,自以夷滅不足以塞責,豈意得全首領,復奉先人之丘墓乎?伏惟圣主之恩不可勝量。君子游道,樂以忘憂;小人全軀,說以忘罪。竊自念過已大矣,行已虧矣,長為農夫以末世矣。是故身率妻子,戮力耕桑,灌園治產,以給公上,不意當復用此為譏議也。
夫人情所不能止者,圣人弗禁。故君父至尊親,送其終也,有時而既。臣之得罪,已三年矣。田家作苦。歲時伏臘,烹羊炰羔,斗酒自勞。家本秦也,能為秦聲。婦趙女也,雅善鼓瑟。奴婢歌者數人,酒后耳熱,仰天撫缶而呼烏烏。其詩曰:“田彼南山,蕪穢不治。種一頃豆,落而為萁。人生行樂耳,須富貴何時!”是日也,奮袖低昂,頓足起舞;誠滛荒無度,不知其不可也。惲幸有余祿,方糴賤販貴,逐什一之利。此賈豎之事,污辱之處,惲親行之。下流之人,眾毀所歸,不寒而栗。雖雅知惲者,猶隨風而靡,尚何稱譽之有?董生不云乎:“明明求仁義,常恐不能化民者,卿大夫之意也。明明求財利,常恐困乏者,庶人之事也。”故道不同,不相為謀,今子尚安得以卿大夫之制而責仆哉!
夫西河魏土,文侯所興,有段干木、田子方之遺風,漂然皆有節概,知去就之分。頃者足下離舊土,臨安定,安定山谷之間,昆戎舊壤,子弟貪鄙,豈習俗之移人哉?于今乃睹子之志矣!方當盛漢之隆,愿勉旃,毋多談。
滑稽列傳
孔子曰:“六藝于治一也。《禮》以節人,《樂》以發和,《書》以道事,《詩》以達意,《易》以神化,《春秋》以義。”太史公曰:“天道恢恢,豈不大哉!談言微中,亦可以解紛。
淳于髡者,齊之贅婿也。長不滿七尺,滑稽多辯,數使諸侯,未嘗屈辱。齊威王之時喜隱,好為淫樂長夜之飲,沉湎不治,委政卿大夫。百官荒亂,諸侯并侵,國且危亡,在于旦暮,左右莫敢諫。淳于髡說之以隱曰:“國中有大鳥,止王之庭,三年不蜚又不嗚,王知此鳥何也?”王曰:“此鳥不飛則已,一飛沖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于是乃朝諸縣令長七十二人,賞一人,誅一人,奮兵而出。諸侯振驚,皆還齊侵地。威行三十六年。語在《田完世家》中。
威王八年,楚人發兵加齊。齊王使淳于髡之趙請救兵,赍金百斤,車馬十駟。淳于髡仰天大笑,冠纓索絕。王曰:“先生少之乎?”髡曰:“何敢!”王曰:“笑豈有說乎?”髡曰:“今者臣從東方來,見道旁有禳田者,操一豚蹄,酒一盂,祝曰:‘甌窶滿篝,污邪滿車,五谷蕃熟,穰穰滿家。’臣見其所持者狹而所欲者奢,故笑之。”于是齊威王乃益赍黃金千溢,白璧十雙,車馬百駟。髡辭而行,至趙。趙王與之精兵十萬,革車千乘。楚聞之,夜引兵而去。
威王大悅,置酒后宮,召髡賜之酒。問曰:“先生能飲幾何而醉?”對曰:“臣飲一斗亦醉,一石亦醉。”威王曰:“先生飲一斗而醉,惡能飲一石哉!其說可得聞乎?”髡曰:“賜酒大王之前,執法在傍,御史在后,髡恐懼俯伏而飲,不過一斗徑醉矣。若親有嚴客,髡帣韝鞠,侍酒于前,時賜馀瀝,奉觴上壽,數起,飲不過二斗徑醉矣。若朋友交游,久不相見,卒然相覩,歡然道故,私情相語,飲可五六斗徑醉矣。若乃州閭之會,男女雜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壺,相引為曹,握手無罰,目眙不禁,前有墮珥,后有遺簪,髡竊樂此,飲可八斗而醉二三。日暮酒闌,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錯,杯盤狼藉,堂上燭滅,主人留髡而送客。羅襦襟解,微聞薌澤,當此之時,髡心最歡,能飲一石。故曰酒極則亂,樂極則悲,萬事盡然。”言不可極,極之而衰,以諷諫焉。齊王曰:“善。”乃罷長夜之飲,以髡為諸侯主客。宗室置酒,髡嘗在側。
秦楚之際月表
太史公讀秦楚之際,曰:初作難,發于陳涉;虐戾滅秦自項氏;撥亂誅暴,平定海內,卒踐帝祚,成于漢家。五年之間,號令三嬗,自生民以來,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
昔虞、夏之興,積善累功數十年,德洽百姓,攝行政事,考之于天,然后在位。湯、武之王,乃由契、后稷,修仁行義十余世,不期而會孟津八百諸侯,猶以為未可,其后乃放弒。秦起襄公,章于文、繆,獻、孝之后,稍以蠶食六國,百有余載,至始皇乃能并冠帶之倫。以德若彼,用力如此,蓋一統若斯之難也!
秦既稱帝,患兵革不休,以有諸侯也,于是無尺土之封,墮壞名城,銷鋒鏑,鋤豪杰,維萬世之安。然王跡之興,起于閭巷,合從討伐,軼于三代。鄉秦之禁,適足以資賢者為驅除難耳,故奮發其所為天下雄,安在無土不王?此乃傳之所謂大圣乎?豈非天哉?豈非天哉?非大圣孰能當此受命而帝者乎?
賈誼論
非才之難,所以自用者實難。惜乎!賈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
夫君子之所取者遠,則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則必有所忍。古之賢人,皆負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萬一者,未必皆其時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
愚觀賈生之論,如其所言,雖三代何以遠過?得君如漢文,猶且以不用死。然則是天下無堯、舜,終不可有所為耶?仲尼圣人,歷試于天下,茍非大無道之國,皆欲勉強扶持,庶幾一日得行其道。將之荊,先之以冉有,申之以子夏。君子之欲得其君,如此其勤也。孟子去齊,三宿而后出晝,猶曰:“王其庶幾召我。”君子之不忍棄其君,如此其厚也。公孫丑問曰:“夫子何為不豫?”孟子曰:“方今天下,舍我其誰哉?而吾何為不豫?”君子之愛其身,如此其至也。夫如此而不用,然后知天下果不足與有為,而可以無憾矣。若賈生者,非漢文之不能用生,生之不能用漢文也。
夫絳侯親握天子璽而授之文帝,灌嬰連兵數十萬,以決劉、呂之雌雄,又皆高帝之舊將,此其君臣相得之分,豈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賈生,洛陽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間,盡棄其舊而謀其新,亦已難矣。為賈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絳、灌之屬,優游浸漬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后舉天下而唯吾之所欲為,不過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談之間,而遽為人“痛哭”哉!觀其過湘為賦以吊屈原,紆郁憤悶,趯然有遠舉之志。其后以自傷哭泣,至于夭絕。是亦不善處窮者也。夫謀之一不見用,則安知終不復用也?不知默默以待其變,而自殘至此。嗚呼!賈生志大而量小,才有余而識不足也。
古之人,有高世之才,必有遺俗之累。是故非聰明睿智不惑之主,則不能全其用。古今稱苻堅得王猛于草茅之中,一朝盡斥去其舊臣,而與之謀。彼其匹夫略有天下之半,其以此哉!愚深悲生之志,故備論之。亦使人君得如賈生之臣,則知其有狷介之操,一不見用,則憂傷病沮,不能復振。而為賈生者,亦謹其所發哉!
屈原列傳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為楚懷王左徒。博聞強志,明于治亂,嫻于辭令。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對諸侯。王甚任之。
上官大夫與之同列,爭寵而心害其能。懷王使屈原造為憲令,屈平屬草稿未定。上官大夫見而欲奪之,屈平不與,因讒之曰:“王使屈平為令,眾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以為‘非我莫能為也。’”王怒而疏屈平。
屈平疾王聽之不聰也,讒諂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憂愁幽思而作《離騷》。“離騷”者,猶離憂也。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窮則反本,故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也。屈平正道直行,竭忠盡智,以事其君,讒人間之,可謂窮矣。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屈平之作《離騷》,蓋自怨生也。《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矣。上稱帝嚳,下道齊桓,中述湯、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廣崇,治亂之條貫,靡不畢見。其文約,其辭微,其志潔,其行廉。其稱文小而其指極大,舉類邇而見義遠。其志潔,故其稱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蟬蛻于濁穢,以浮游塵埃之外,不獲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雖與日月爭光可也。
屈原既絀。其后秦欲伐齊,齊與楚從親,惠王患之。乃令張儀佯去秦,厚幣委質事楚,曰:“秦甚憎齊,齊與楚從親,楚誠能絕齊,秦愿獻商、於之地六百里。”楚懷王貪而信張儀,遂絕齊,使使如秦受地。張儀詐之曰:“儀與王約六里,不聞六百里。”楚使怒去,歸告懷王。懷王怒,大興師伐秦。秦發兵擊之,大破楚師于丹、淅,斬首八萬,虜楚將屈匄,遂取楚之漢中地。懷王乃悉發國中兵,以深入擊秦,戰于藍田。魏聞之,襲楚至鄧。楚兵懼,自秦歸。而齊竟怒,不救楚,楚大困。明年,秦割漢中地與楚以和。楚王曰:“不愿得地,愿得張儀而甘心焉。”張儀聞,乃曰:“以一儀而當漢中地,臣請往如楚。”如楚,又因厚幣用事者臣靳尚,而設詭辯于懷王之寵姬鄭袖。懷王竟聽鄭袖,復釋去張儀。是時屈原既疏,不復在位,使于齊,顧反,諫懷王曰:“何不殺張儀?”懷王悔,追張儀,不及。
其后,諸侯共擊楚,大破之,殺其將唐眜。時秦昭王與楚婚,欲與懷王會。懷王欲行,屈平曰:“秦,虎狼之國,不可信,不如毋行。”懷王稚子子蘭勸王行:“奈何絕秦歡!”懷王卒行。入武關,秦伏兵絕其后,因留懷王,以求割地。懷王怒,不聽。亡走趙,趙不內。復之秦,竟死于秦而歸葬。
長子頃襄王立,以其弟子蘭為令尹。楚人既咎子蘭以勸懷王入秦而不反也。屈平既嫉之,雖放流,眷顧楚國,系心懷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其存君興國,而欲反復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然終無可奈何,故不可以反。卒以此見懷王之終不悟也。
人君無愚智賢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為,舉賢以自佐。然亡國破家相隨屬,而圣君治國累世而不見者,其所謂忠者不忠,而所謂賢者不賢也。懷王以不知忠臣之分,故內惑于鄭袖,外欺于張儀,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令尹子蘭,兵挫地削,亡其六郡,身客死于秦,為天下笑,此不知人之禍也。《易》曰:“井渫不食,為我心惻,可以汲。王明,并受其福。”王之不明,豈足福哉!令尹子蘭聞之,大怒。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頃襄王。頃襄王怒而遷之。屈原至于江濱,被發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漁父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大夫歟?何故而至此?”屈原曰:“舉世皆濁而我獨清,眾人皆醉而我獨醒,是以見放。”漁父曰:“夫圣人者,不凝滯于物,而能與世推移。舉世皆濁,何不隨其流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懷瑾握瑜,而自令見放為?”屈原曰:“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誰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寧赴常流而葬乎江魚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之溫蠖乎?”乃作《懷沙》之賦。于是懷石,遂自投汨羅以死。
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辭而以賦見稱。然皆祖屈原之從容辭令,終莫敢直諫。其后楚日以削,數十年竟為秦所滅。自屈原沉汨羅后百有馀年,漢有賈生,為長沙王太傅。過湘水,投書以吊屈原。
太史公曰:“余讀《離騷》、《天問》、《招魂》、《哀郢》,悲其志。適長沙,過屈原所自沉淵,未嘗不垂涕,想見其為人。及見賈生吊之,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諸侯,何國不容,而自令若是!讀《鵩鳥賦》,同死生,輕去就,又爽然自失矣。”
答蘇武書
子卿足下:
勤宣令德,策名清時,榮問休暢,幸甚幸甚。遠托異國,昔人所悲,望風懷想,能不依依?昔者不遺,遠辱還答,慰誨勤勤,有逾骨肉,陵雖不敏,能不慨然?
自從初降,以至今日,身之窮困,獨坐愁苦。終日無睹,但見異類。韋韝毳幕,以御風雨;羶肉酪漿,以充饑渴。舉目言笑,誰與為歡?胡地玄冰,邊土慘裂,但聞悲風蕭條之聲。涼秋九月,塞外草衰。夜不能寐,側耳遠聽,胡笳互動,牧馬悲鳴,吟嘯成群,邊聲四起。晨坐聽之,不覺淚下。嗟乎子卿,陵獨何心,能不悲哉!
與子別后,益復無聊,上念老母,臨年被戮;妻子無辜,并為鯨鯢;身負國恩,為世所悲。子歸受榮,我留受辱,命也如何?身出禮義之鄉,而入無知之俗;違棄君親之恩,長為蠻夷之域,傷已!令先君之嗣,更成戎狄之族,又自悲矣。功大罪小,不蒙明察,孤負陵心區區之意。每一念至,忽然忘生。陵不難刺心以自明,刎頸以見志,顧國家于我已矣,殺身無益,適足增羞,故每攘臂忍辱,轍復茍活。左右之人,見陵如此,以為不入耳之歡,來相勸勉。異方之樂,只令人悲,增忉怛耳。
嗟乎子卿,人之相知,貴相知心,前書倉卒,未盡所懷,故復略而言之。
昔先帝授陵步卒五千,出征絕域。五將失道,陵獨遇戰,而裹萬里之糧,帥徒步之師;出天漢之外,入強胡之域;以五千之眾,對十萬之軍;策疲乏之兵,當新羈之馬。然猶斬將搴旗,追奔逐北,滅跡掃塵,斬其梟帥,使三軍之士,視死如歸。陵也不才,希當大任,意謂此時,功難堪矣。匈奴既敗,舉國興師。更練精兵,強逾十萬。單于臨陣,親自合圍。客主之形,既不相如;步馬之勢,又甚懸絕。疲兵再戰,一以當千,然猶扶乘創痛,決命爭首。死傷積野,余不滿百,而皆扶病,不任干戈,然陵振臂一呼,創病皆起,舉刃指虜,胡馬奔走。兵盡矢窮,人無尺鐵,猶復徒首奮呼,爭為先登。當此時也,天地為陵震怒,戰士為陵飲血。單于謂陵不可復得,便欲引還,而賊臣教之,遂使復戰,故陵不免耳。
昔高皇帝以三十萬眾,困于平城。當此之時,猛將如云,謀臣如雨,然猶七日不食,僅乃得免。況當陵者,豈易為力哉?而執事者云云,茍怨陵以不死。然陵不死,罪也;子卿視陵,豈偷生之士而惜死之人哉?寧有背君親,捐妻子而反為利者乎?然陵不死,有所為也,故欲如前書之言,報恩于國主耳,誠以虛死不如立節,滅名不如報德也。昔范蠡不殉會稽之恥,曹沬不死三敗之辱,卒復勾踐之仇,報魯國之羞,區區之心,竊慕此耳。何圖志未立而怨已成,計未從而骨肉受刑,此陵所以仰天椎心而泣血也。
足下又云:“漢與功臣不薄。”子為漢臣,安得不云爾乎?昔蕭樊囚縶,韓彭葅醢,晁錯受戮,周魏見辜。其余佐命立功之士,賈誼亞夫之徒,皆信命世之才,抱將相之具,而受小人之讒,并受禍敗之辱,卒使懷才受謗,能不得展。彼二子之遐舉,誰不為之痛心哉?陵先將軍,功略蓋天地,義勇冠三軍,徒失貴臣之意,剄身絕域之表。此功臣義士所以負戟而長嘆者也。何謂不薄哉?且足下昔以單車之使,適萬乘之虜。遭時不遇,至于伏劍不顧;流離辛苦,幾死朔北之野。丁年奉使,皓首而歸;老母終堂,生妻去帷。此天下所希聞,古今所未有也。蠻貊之人,尚猶嘉子之節,況為天下之主乎?陵謂足下當享茅土之薦,受千乘之賞。聞子之歸,賜不過二百萬,位不過典屬國,無尺土之封,加子之勤。而妨功害能之臣,盡為萬戶侯;親戚貪佞之類,悉為廊廟宰。子尚如此,陵復何望哉?且漢厚誅陵以不死,薄賞子以守節,欲使遠聽之臣望風馳命,此實難矣,所以每顧而不悔者也。陵雖孤恩,漢亦負德。昔人有言:“雖忠不烈,視死如歸。”陵誠能安,而主豈復能眷眷乎?男兒生以不成名,死則葬蠻夷中,誰復能屈身稽顙,還向北闕,使刀筆之吏弄其文墨邪?愿足下勿復望陵。
嗟乎子卿,夫復何言?相去萬里,人絕路殊。生為別世之人,死為異域之鬼。長與足下生死辭矣。幸謝故人,勉事圣君。足下胤子無恙,勿以為念。努力自愛,時因北風,復惠德音。李陵頓首。
誡兄子嚴敦書
援兄子嚴、敦,并喜譏議,而通輕俠客。援前在交趾,還書誡之曰:“吾欲汝曹聞人過失,如聞父母之名:耳可得聞,口不可得言也。好議論人長短,妄是非正法,此吾所大惡也:寧死,不愿聞子孫有此行也。汝曹知吾惡之甚矣,所以復言者,施衿結縭,申父母之戒,欲使汝曹不忘之耳!
“龍伯高敦厚周慎,口無擇言,謙約節儉,廉公有威。吾愛之重之,愿汝曹效之。杜季良豪俠好義,憂人之憂,樂人之樂,清濁無所失。父喪致客,數郡畢至。吾愛之重之,不愿汝曹效也。效伯高不得,猶為謹敕之士,所謂‘刻鵠不成尚類鶩’者也。效季良不得,陷為天下輕薄子,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狗’者也。訖今季良尚未可知,郡將下車輒切齒,州郡以為言,吾常為寒心,是以不愿子孫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