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王·江行”譯文及注釋
譯文
水聲嗚咽,我半夜乘著蘭舟悄悄出發了。凋殘的春色還在,催來暖意,送去晴朗。九十日的春光偏偏去得這樣急,垂楊被離人隨手折下,送別后就難以再綰結回去了。一葉輕帆乘風去,離亭漸遠了,回去的道路也漸迷失了,千里碧波與楚天相接,多么開闊。
殘留的寒意剛剛消散,只剩下重霧鎖著花朵的芳魂。寒風刺入詩人的瘦骨,鄉上連著云天的茫茫煙草都濕潤了。惆悵那綠樹上的黃鶯已老了,碧欄間的蜂兒都瘦了,空留下棲息在桅桿上的燕子,好像在傾訴著離別之情,都對著人一同陷入極度的憂愁中了。
重重疊疊,浪花翻滾,如雪堆積成坐在飄渺遠去的浮槎上,向蒼煙外飛度。銜在遠山間的,是一寸如蛾眉般彎彎的月亮,照耀著彎曲的小舟,疑似明鏡映照著紛亂的山峰,宛如發髻偏舟,獨自前行。還記得從前的夢啊,但怎么忍心細說呢?
注釋
蘭陵王:此詞牌原系唐教坊曲名。始見秦觀《淮海長短句》。三段,一百三十字,仄韻。
中夜:半夜。
蘭橈:蘭舟,泛指裝飾圖案的船。
橈:船槳,讀若“饒”。
韶光:春光。
砭:刺。寒風刺骨。
碧闌:碧綠色柵闌。
檣:船桅桿。
槎:船。
枉渚:“枉”是汪水,汪水在湘中常德,注入沅水的小水灣,故稱汪渚。《楚辭·九章·涉江》:“朝發枉渚兮夕宿辰陽”。
“蘭陵王·江行”鑒賞
賞析
《蘭陵王》詞自宋周邦彥“柳陰直”一闋盛傳于世以來,后人難乎為繼。詞分三疊,要善鋪敘,不重復,開合動蕩,渾化無跡,殊為不易。董士錫此詞,可謂迎難而上,就其境界之闊大而言,容或有出藍之譽。
首疊所寫,也不過是一般的暮春離別之意。“水聲咽,中夜蘭橈暗發”,半夜蘭舟出發,水聲嗚咽,時在春夏之交,“殘春在,催暖送晴”,難免生出節序如流、人生易老的感嘆,故云“九十韶光去偏急”。蓋春天孟、仲、季三個月,合九十日。一“急”字下得有力。晚唐詩人杜荀鶴有句:“每歲春光九十日,一生年少幾多時。”(《出關投孫侍御》)鄭谷詩又云:“春風只有九十日。”(《自適》)可知“急”字用意,在于時光匆匆。“垂楊手漫折,難結”,一語雙關。一層意,就離別說,謂離別本人生常事,如折柳送別則柳將不勝其折,此是反用熟典;另一層意,就傷春說,春去如此匆匆,則人力何可挽留?所以說“難結”。“輕帆”以下三句,寫船行之速,歸路漸遠,惟見水天一色。首疊境界,在柳永、周邦彥等人離別詞作中常見。
次疊寫景傳情,就以深細為其特色了。“余寒”句承上傷春意轉入,寫惜春情緒。“剩霧鎖花魂,風砭詩骨”,是極工致、極騷雅之語句。“花魂”謂暮春之物,“詩骨”謂羈旅之人,物、人對舉,相互映射,頗有深意。唐人鄭元裊有句:“花魂迷春招不歸。”(《花蝶謠》)董士錫以“霧鎖”形容之,表惜花凋零之意更有韻味。孟郊有句:“詩骨聳東野。”(《戲贈無本》)被東坡以“郊寒島瘦”相稱的詩人,自稱“詩骨”,詞人借用來稱己,儼然在讀者面前推出一個瘦骨嶙峋、但又風骨凜然的寒士自我形象,表人生飄零之感更有高格調。以下連寫“草濕”、“鶯老”、“蜂瘦”、“燕訴”,所謂“以我觀物,物皆著我之色彩”,二結用“向人共愁絕”一句總括之,則人之愁絕,傷如之何!
三疊推開,寫江行所見宏觀之景,可謂大筆濡染,氣魄非凡。“重疊,浪堆雪”,勾勒有力;“坐縹緲浮槎,煙外飛越”,遐想奇特。這是寫景嗎?誠然,因為所寫是眼見之實景,顯出江上風高浪急。但是,這不也是因江行實感而催發的、詞人急欲超越現實處境這一潛在心理的形象折現嗎!是實,也是虛,是景語,也是情語,情景兼寫,充滿著藝術的張力。下面“銜山一寸眉彎月,照枉渚疑鏡,亂峰如髮”數句,寫月之細,水之清,峰之亂,均逼真如畫,“亂峰如髮”更是造語生新出奇,使人有身臨其境之感。當然,超然出世之想只不過是一剎那的幻覺,詞人清醒的意識是“扁舟獨自”,回到現實,種種“舊夢”縈腦,難以細說,也不必細說。這就是古人稱道的“感慨全在虛處”,有意留出藝術空白,意在言外。
近人沈曾植最為推崇董士錫《齊物論齋詞》,以為“其與白石(姜夔)不同者,晉卿(董士錫)無名句可標,其孤峭在此,不便摹擬亦在此”(《海日樓札叢》)。筆者則認為白石詞“清虛騷雅,每于伊郁中饒蘊藉”(陳廷焯《白雨齋詞話》),董晉卿庶幾近之,然謂晉卿詞無名句可標,就此詞而言,則不盡然。
又詞中“照枉渚疑鏡”一句,“枉渚”究竟何指?一般認為是泛指水彎之處。北魏酈道元《水經注·穀水》:“瀑布或枉渚,聲溜潺潺不斷。”也有說者引《楚辭·九章·涉江》“朝發枉陼(同渚)兮夕宿辰陽”,謂此處的“枉渚”當是實指。“枉”即枉水,是湖南常德附近注入沅江的支流。《水經注·沅水》云:“沅水又東歷小灣,謂之枉渚。渚東里許,便得枉人山。”那么董士錫“江行”的具體地點就在湖南境內的沅江了。但就這首詞的意境看,上片結句言“千里滄波楚天闊”,“楚天”一般指吳楚之地,且空間闊大,不像是在水流險急的沅湘之間。再者,考稽現存不多的有關董士錫的傳記材料,他一生主要輾轉于江、浙、皖等地,并沒有履跡沅湘一帶的記載,故“枉渚”還是作泛指理解為好。
董士錫簡介
清代·董士錫的簡介

董士錫,清朝嘉慶年間人,字晉卿,一字損甫,籍貫江蘇武進。副榜貢生,候選直隸州州判。幼從大母受《孝經》章句,及就外傅讀諸經史,悉能通解。年十六,從兩舅氏張皋文、宛鄰游,承其指授,古文賦詩詞皆精妙,而所受虞仲翔《易》義尤精。顧家貧,非客游無以為養。館于張古馀、阮蕓臺、方茶山、洪石農諸處,率名公卿也。所著《齊物論齋集》二十三卷,內《古賦》二卷,包世臣至推為獨絕往代。并殫心陰陽五行家言,溯原于《易》,成《遁甲因是錄》二卷。尚有《遁甲通變錄》、《形氣正宗》等稿藏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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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陵王·江行
水聲咽,中夜蘭橈暗發。殘春在,催暖送晴,九十韶光去偏急。垂楊手漫折,難結,輕帆一葉。離亭遠,歸路漸迷,千里滄波楚天闊。
除寒乍消歇。剩霧鎖花魂,風砭詩骨。茫茫江草連云濕。悵綠樹鶯老,碧欄蜂瘦,空留檣燕似訴別,向人共愁絕。
重疊,浪堆雪。坐縹緲浮槎,煙外飛越。銜山一寸眉彎月,照枉渚疑鏡,亂峰如發。扁舟獨自,記舊夢,忍細說?
逍遙堂會宿二首
轍幼從子瞻讀書,未嘗一日相舍。既仕,將宦游四方,讀韋蘇州詩至“安知風雨夜,復此對床眠”,惻然感之,乃相約早退,為閑居之樂。故子瞻始為鳳翔幕府,留詩為別曰:“夜雨何時聽蕭瑟⑴?”其后子瞻通守余杭⑵,復移守膠西⑶,而轍滯留于淮陽、濟南⑷,不見者七年。熙寧十年二月,始復會于澶濮之間⑸,相從來徐留百余日。時宿于逍遙堂,追感前約,為二小詩記之。
逍遙堂后千尋木,長送中宵風雨聲。
誤喜對床尋舊約,不知漂泊在彭城。
秋來東閣涼如水,客去山公醉似泥。
困臥北窗呼不起,風吹松竹雨凄凄。
買陂塘·歸鴉
倚柴門、晚天無際,昏鴉歸影如織。分明小幅倪迂畫,點上米家顛墨。看不得。帶一片斜陽,萬古傷心色。暮寒蕭淅。似捲得風來,還兼雨過,催送小樓黑。
曾相識。誰傍朱門貴宅。上林誰更棲息。郎君柘彈休拋灑,我是歸飛倦翮。飛暫歇。卻好趁江船,小坐秋帆側。啼還啞啞。笑畫角聲中,暝煙堆里,多少未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