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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唐書·列傳·卷一百五十

      歐陽修、宋祁等

      原文

      逆臣上

      安祿山,營州柳城胡也,本姓康。母阿史德,為覡,居突厥中,禱子于軋犖山,虜所謂斗戰神者,既而妊。及生,有光照穹廬,野獸盡鳴,望氣者言其祥。范陽節度使張仁愿遣搜廬帳,欲盡殺之,匿而免。母以神所命,遂字軋犖山。少孤,隨母嫁虜將安延偃。開元初,偃攜以歸國,與將軍安道買亡子偕來,得依其家,故道買子安節厚德偃,約兩家子為兄弟,乃冒姓安,更名祿山。及長,忮忍多智,善億測人情,通六蕃語,為互市郎。

      張守珪節度幽州,祿山盜羊而獲,守珪將殺之,呼曰:“公不欲滅兩蕃邪?何殺我?”守珪壯其語,又見偉而皙,釋之,與史思明俱為捉生。知山川水泉處,嘗以五騎禽契丹數十人,守珪異之,稍益其兵,有討輒克,拔為偏將。守珪丑其肥,由是不敢飽,因養為子。后以平盧兵馬使擢特進、幽州節度副使。

      于是御史中丞張利貞采訪河北,祿山百計諛媚,多出金諧結左右為私恩。利貞入朝,盛言祿山能,乃授營州都督、平盧軍使、順化州刺史。使者往來,陰以賂中其嗜,一口更譽,玄宗始才之。天寶元年,以平廬為節度,祿山為之使,兼柳城太守,押兩蕃、渤海、黑水四府經略使。明年,入朝,奏對稱旨,進驃騎大將軍。又明年,代裴寬為范陽節度、河北采訪使,仍領平盧軍。祿山北還,詔中書門下尚書三省正員長官、御史中丞餞鴻臚亭。

      四載,奚、契丹殺公主以叛,祿山幸邀功,肆其侵,于是兩蕃貳。祿山起軍擊契丹,還奏;“夢李靖、李勣求食于臣,乃祠北郡,芝生于梁。”其詭誕敢言不疑如此。席豫為河北黜陟使,言祿山賢。時宰相李林甫嫌儒臣以戰功進,尊寵間己,乃請顓用蕃將,故帝寵祿山益牢,群議不能軋,卒亂天下,林甫啟之也。

      祿山陽為愚不敏蓋其奸,承間奏曰:“臣生蕃戎,寵榮過甚,無異材可用,愿以身為陛下死。”天子以為誠,憐之。令見皇太子,不拜。左右擿語之,祿山曰:“臣不識朝廷儀,皇太子何官也?”帝曰:“吾百歲后付以位。”謝曰:“臣愚,知陛下不知太子,罪萬死。”乃再拜。時楊貴妃有寵,祿山請為妃養兒,帝許之。其拜,必先妃后帝,帝怪之,答曰:“蕃人先母后父。”帝大悅,命與楊铦及三夫人約為兄弟。繇是祿山有亂天下意,令麾下劉駱谷居京師,伺朝廷隙。

      六載,進御史大夫,封妻段為夫人,有國。林甫以宰相貴甚,群臣無敢鈞禮,惟祿山倚恩,入謁倨。林甫欲諷寤之,使與王鉷偕,鉷亦位大夫,林甫見钅共,鉷趨拜卑約,祿山惕然,不覺自罄折。林甫與語,揣其意,迎剖其端,祿山大駭,以為神,每見,雖盛寒必流汗。林甫稍厚之,引至中書,覆以己袍。祿山德林甫,呼十郎。駱谷每奏事還,先問:“十郎何如?”有好言輒喜;若謂“大夫好檢校”,則反手據床曰:“我且死!”優人李龜年為帝學之,帝以為樂。

      晚益肥,腹緩及膝,奮兩肩若挽牽者乃能行,作《胡旋舞》帝前,乃疾如風。帝視其腹曰:“胡腹中何有而大?”答曰:“唯赤心耳!”每乘驛入朝,半道必易馬,號“大夫換馬臺”,不爾,馬輒仆,故馬必能負五石馳者乃勝載。帝為祿山起第京師,以中人督役,戒曰:“善為部署,祿山眼孔大,毋令笑我。”為瑣戶交疏,臺觀沼池華僭,帟幕率緹繡,金銀為榜筐、爪籬,大抵服御雖乘輿不能過。帝登勤政樓,幄坐之左張金雞大障,前置特榻,詔祿山坐,褰其幄,以示尊寵。太子諫曰:“自古幄坐非人臣當得,陛下寵祿山過甚,必驕。”帝曰:“胡有異相,我欲厭之。”

      時太平久,人忘戰,帝春秋高,嬖艷鉗固,李林甫、楊國忠更持權,綱紀大亂。祿山計天下可取,逆謀日熾,每過朝堂龍尾道,南北睥睨,久乃去。更筑壘范陽北,號雄武城,峙兵積谷。養同羅、降奚、契丹曳落河八千人為假子,教家奴善弓矢者數百,畜單于、護真大馬三萬,牛羊五萬,引張通儒、李廷堅、平洌、李史魚、獨孤問俗署幕府,以高尚典書記,嚴莊掌簿最,阿史那承慶、安太清、安守忠、李歸仁、孫孝哲、蔡希德、牛廷玠、向潤客、高邈、李欽湊、李立節、崔乾祐、尹子奇、何千年、武令珣、能元皓、田承嗣、田乾真皆拔行伍,署大將。潛遣賈胡行諸道,歲輸財百萬。至大會,祿山踞重床,燎香,陳怪珍,胡人數百侍左右,引見諸賈,陳犧牲,女巫鼓舞于前以自神。陰令群賈市錦彩硃紫服數萬為叛資。月進牛、橐駝、鷹、狗、奇禽異物,以蠱帝心,而人不聊。自以無功而貴,見天子盛開邊,乃紿契丹諸酋,大置酒,毒焉,既酣,悉斬其首,先后殺數千人,獻馘闕下。帝不知,賜鐵券,封柳城郡公。又贈延偃范陽大都督,進祿山東平郡王。

      九載,兼河北道采訪處置使,賜永寧園為邸。入朝,楊國忠兄弟姊弟廷之新豐,給玉食;至湯,將校皆賜浴。帝幸望春宮以待,獻俘八千,詔賜永穆公主池觀為游燕地。徙新第,請墨敕召宰相宴。是日,帝將擊球,乃置會,命宰相皆赴。帝獵苑中,獲鮮禽,必馳賜。詔上谷郡置五爐,許鑄錢。又求兼河東,遂拜云中太守、河東節度使。既兼制三道,意益侈。男子凡十一,帝以慶宗為太仆卿,慶緒鴻臚卿,慶長秘書監。

      十一載,率河東兵討契丹,告奚曰:“彼背盟,我將討之,爾助我乎?”奚為出徒兵二千鄉導。至土護真河,祿山計曰:“道雖遠,我疾趨賊,乘其不備,破之固矣。”乃敕人持一繩,欲盡縛契丹。晝夜行三百里,次天門嶺,會雨甚,弓弛矢脫不可用。祿山督戰急,大將何思德曰:“士方疲,宜少息,使使者盛陳利以脅賊,賊必降。”祿山怒,欲斬以令軍,乃請戰。思德貌類祿山,及戰,虜叢矛注矢邀取之,傳言祿山獲矣。奚聞亦叛,夾攻祿山營,士略盡。祿山中流矢,引奚兒數十,棄眾走山而墜,慶緒、孫孝哲掖出之,夜走平廬。部將史定方以兵鏖戰,虜解圍去。

      祿山不得志,乃悉兵號二十萬討契丹以報。帝聞,詔朔方節度使阿布思以師會。布思者,九姓首領也,偉貌多權略,開元初,為默啜所困,內屬,帝寵之。祿山雅忌其才,不相下,欲襲取之,故表請自助。布思懼而叛,轉入漠北,祿山不進,輒班師。會布思為回紇所掠,奔葛邏祿,祿山厚募其部落降之。葛邏祿懼,執布思送北庭,獻之京師。祿山已得布思眾,則兵雄天下,愈偃肆。皇太子及宰相屢言祿山反,帝不信。是時國忠疑隙已深,建言追還朝,以驗厥狀。祿山揣得其謀,乃馳入謁,帝意遂安,凡國忠所陳,無入者。

      十三載,來謁華清宮,對帝泣曰:“臣蕃人,不識文字,陛下擢以不次,國忠必欲殺臣以甘心。”帝慰解之。拜尚書左仆射,賜實封千戶,奴婢第產稱是,詔還鎮。又請為閑廄、隴右群牧等使,表吉溫自副。其軍中有功位將軍者五百人,中郎將二千人。祿山之還,帝御望春亭以餞,斥御服賜之。祿山大驚,不自安,疾驅去。至淇門,輕艫循流下,萬夫挽繂而助,日三百里。既總閑牧,因擇良馬內范陽,又奪張文儼馬牧,反狀明白。人告言者,帝必縛與之。

      明年,國忠謀授祿山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召還朝。制未下,帝使中官輔璆琳賜大柑,因察非常。祿山厚賂之,還言無它,帝遂不召。未幾事泄,帝托它罪殺之,自是始疑。然祿山亦懼朝廷圖己,每使者至,稱疾不出,嚴衛然后見。黜陟使裴士淹行部至范陽,再旬不見,既而使武士挾引,無復臣禮,士淹宣詔還,不敢言。帝賜慶宗娶宗室女,手詔祿山觀禮,辭疾甚。獻馬三千匹,騶靮自倍,車三百乘,乘三士,因欲襲京師。河南尹達奚珣極言毋內騶兵,詔可。帝賜書曰:“為卿別治一湯,可會十月,朕待卿華清宮。”使至,祿山踞床曰:“天子安穩否?”乃送使者別館。使還,言曰:“臣幾死!”

      冬十一月,反范陽,詭言奉密詔討楊國忠,騰榜郡縣,以高尚、嚴莊為謀主,孫孝哲、高邈、張通儒、通晤為腹心,兵凡十五萬,號二十萬,師行日六十里。先三日,合大將置酒,觀繪圖,起燕至洛,山川險易攻守悉具,人人賜金帛,并授圖,約曰:“違者斬!”至是,如所素。祿山從牙門部曲百馀騎次城北,祭先冢而行。使賈循主留務,呂知誨守平廬,高秀巖守大同。燕老人叩馬諫,祿山使嚴莊好謂曰:“吾憂國之危,非私也。”禮遣之。因下令:“有沮軍者夷三族!”凡七日,反書聞,帝方在華清宮,中外失色。車駕還京師,斬慶宗,賜其妻康死,榮義郡主亦死。下詔切責祿山,許自歸。祿山答書慢甚,叵可忍。賊遣高邈、臧均以射生騎二十馳入太原,劫取尹楊光翙殺之,以張獻誠守定州。

      祿山謀逆十余年,凡降蕃夷皆接以恩;有不服者,假兵脅制之;所得士,釋縛給湯沐、衣服,或重譯以達,故蕃夷情偽悉得之。祿山通夷語,躬自尉撫,皆釋俘囚為戰士,故其下樂輸死,所戰無前。邈最有謀,勸祿山取李光弼為左司馬,不納。既而悔之,憂見顏色,久而曰:“史思明可當之。”賊之未反,邈為謀,聲進生口,直取洛陽,無殺光翙,天下當未有知者,賊不從。何千年亦勸賊令高秀巖以兵三萬出振武,下朔方,誘諸蕃,取鹽、夏、鄜、坊,使李歸仁、張通儒以兵二萬道云中,取太原,團弩士萬五千入蒲關,以動關中;勸祿山自將兵五萬梁河陽,取洛陽,使蔡希德、賈循以兵二萬絕海收淄、青,以搖江淮;則天下無復事矣。祿山弗用。

      時兵暴起,州縣發官鎧仗,皆穿朽鈍折不可用,持梃斗,弗能亢,吏皆棄城匿,或自殺,不則就禽,日不絕。禁衛皆市井徒,既授甲,不能脫弓礻蜀、劍夬,乃發左藏庫繒帛大募兵。以封常清為范陽、平盧節度使,郭子儀為朔方節度、關內支度副大使,右羽林大將軍王承業為太原尹,衛尉卿張介然為汴州刺史,金吾將軍程千里為潞州長史,以榮王為元帥,高仙芝副之,馳驛討賊。

      祿山至鉅鹿,欲止,驚曰:“鹿,吾名。”去之沙河,或言如漢高祖不宿柏人以佞賊。賊投草頹樹于河,以長繩維舟集槎以結,冰一昔合,遂濟河,陷靈昌郡。又三日,下陳留、滎陽。次罌子谷,將軍荔非守瑜邀之,殺數百人,流矢及祿山輿,乃不敢前,更出谷南。守瑜矢盡,死于河。敗封常清,取東都,常清奔陜。殺留守李憕、御史中丞盧弈。河南尹達奚珣臣于賊。時高仙芝屯陜,聞常清敗,棄甲保潼關,太守竇廷芝奔河東。常山太守顏杲卿殺賊將李欽湊,禽高邈、何千年,于是趙郡、鉅鹿、廣平、清河、河間、景城六郡皆為國守,祿山所有才廬龍、密云、漁陽、汲、鄴、陳留、滎陽、陜郡、臨汝而已。

      賊之據東京,見宮闕尊雄,銳情僭號,故兵久不西,而諸道兵得稍集。尹子奇屯陳留,欲東略,會濟南太守李隨、單父尉賈賁、濮陽人尚衡、東平太守嗣吳王祗、真源令張巡相繼起兵,旬日眾數萬。子奇至襄邑而還。

      明年正月,僭稱雄武皇帝,國號燕,建元圣武,子慶緒王晉,慶和王鄭,達奚珣為左相,張通儒為右相,嚴莊為御史大夫,署拜百官。復取常山,殺顏杲卿。安思義屯真定,會李光弼出土門救常山,思義降,博陵亦拔,唯稿城、九門二縣為賊守。史思明、李立節、蔡希德圍饒陽,不克,引軍攻石邑,張奉璋固守。朔方節度使郭子儀自云中引兵與光弼合,敗思明于九門,李立節死,希德奔鉅鹿;思明奔趙郡,自鼓城襲博陵,復據之。光弼拔趙郡,還圍博陵,軍恒陽。希德請濟師于賊,賊以二萬騎涉滹沱入博陵,牛廷玠發媯、檀等兵萬人來助,思明益強,與光弼戰,敗于嘉山。光弼收郡十三,河南諸郡皆嚴兵守,潼關不開。

      祿山懼,谷還范陽,召嚴莊、高尚責曰:“我起,而曹謂萬全。今四方兵日盛,自關以西,不跬步進,爾謀何在,尚見我為?”遣尚等出。凡數日,田乾真自潼關來,勸祿山曰:“自古興王,戰皆有勝負,乃成大業,無一舉而得者。今四方兵雖多,非我敵也。有如事不成,吾擁數萬眾,尚可橫行天下,為十年計。且高尚、嚴莊,佐命元勛也,陛下何遽絕之,使自為患邪?”祿山喜,道其小字曰:“阿浩,非汝孰悟我!然則奈何?”乾真曰:“召而尉安之。”乃內尚等,與飲宴,祿山自歌,君臣如初。即遣孫孝哲、安神威西攻長安。會高仙芝等死,哥舒翰守潼關,為乾祐所敗,囚之。賊不謂天子能遽去,駐兵潼關,十日乃西。時行在已至扶風,于是汧、隴以東,皆沒于賊。祿山以張通儒守東京,乾真為京兆尹,使安守忠屯苑中。

      祿山未至長安,士人皆逃入山谷,東西駱驛二百里。宮嬪散匿行哭,將相第家委寶貨不貲,群不逞爭取之,累日不能盡。又剽左藏大盈庫,百司帑藏竭,乃火其馀。祿山至,怒,乃大索三日,民間財貲盡掠之,府縣因株根牽連,句剝苛急,百姓愈騷。祿山怨慶宗死,乃取帝近屬自霍國長公主、諸王妃妾、子孫姻婿等百馀人害之,以祭慶宗。群臣從天子者,誅滅其宗。虜性得所欲則肆為殘虐,人益不附。諸大將欲有咨決,皆因嚴莊以見。御下少恩,雖腹心雅故,皆為仇敵。郡縣相與殺守將,迎王師,前后反覆十數,城邑墟矣。

      肅宗治兵靈武,天下日跂首待。長安相傳太子西來矣,人聞輒東走,圜里至空,都畿豪桀殺賊吏自歸者無虛日,賊斬刈懲之不能止。又賊將類剽勇無遠謀,日縱酒,嗜聲色財利,車駕危得入蜀,終無進躡之患。

      帳下李豬兒者,本降豎,幼事祿山謹甚,使為閹人,愈親信。祿山腹大垂膝,每易衣,左右共舉之,豬兒為結帶。雖華清賜浴,亦許自隨。及老,愈肥,曲隱常瘡。既叛,不能無恚懼,至是目復盲,俄又得疽疾,尤卞躁,左右給侍,無罪輒死,或棰掠何辱,豬兒尤數,雖嚴莊親倚,時時遭笞靳,故二人深怨祿山。初,慶緒善騎射,未冠為鴻臚卿。賊僭號,嬖段夫人,愛其子慶恩,欲立之。慶緒懼不立,莊亦疑難作不利己,私語慶緒曰:“君聞大義滅親乎?自古固有不得已而為者。”慶緒陰曉曰:“唯唯。”又語豬兒曰:“汝事上罪可數乎?不行大事,死無日!”遂與定謀。至德二載正月朔,祿山朝群臣,創甚,罷。是夜,莊、慶緒持兵扈門,豬兒入帳下,以大刀斫其腹。祿山盲,捫佩刀不得,振幄柱呼曰:“是家賊!”俄而腸潰于床,即死,年五十馀罽,包以氈赩,埋床下。因傳疾甚,偽詔立慶緒為皇太子,又矯稱祿山傳位慶緒,乃偽尊太上皇。

      既襲偽位,改載初元年,即縱樂飲酒,委政于莊而兄事之.以張通儒、安守忠等屯長安,史思明領范陽,鎮恒陽軍,牛廷玠屯安陽,張志忠戍井陘,各募兵。

      于是廣平王率師東討,李嗣業將前軍,郭子儀將中軍,王思禮將后軍,回紇葉護以兵從。通儒等裒兵十萬陣長安中,賊皆奚,素畏回紇,既合,驚且囂。王分精兵與嗣業合擊之,守忠等大敗,引而東,通儒棄妻子奔陜郡。王師入長安,思禮清宮。仆固懷恩以回紇、南蠻、大食兵前驅,王悉師追賊,莊自將兵十萬與通儒合,鉦鼓震百馀里。尹子奇已殺張巡,悉眾十萬來,并力營陜西,次曲沃。先是回紇傍南山設伏,按軍北崦以待。莊大戰新店,以騎挑戰,六遇輒北,王師逐之,入賊壘。賊張兩翼攻之,追兵沒,王師亂,幾不能軍。嗣業馳,殊死斗,回紇自南山繚擊其背,賊驚,遂亂。王師復振,合攻之,殺掠不勝算,賊大敗,追奔五十馀里,尸髀藉藉滿坑壑,鎧仗狼扈,自陜屬于洛。莊跳還,與慶緒、守忠、通儒等劫殘軍走鄴郡。

      王入洛陽,大陳兵天津橋。偽侍中陳希烈等三百人素服叩頭待罪,王勞曰:“公等脅污,非反也,天子有詔赦罪,皆復而官。”眾大喜。于是陳留殺賊將尹子奇以降。莊妻薛舍獲嘉,紿言永王女,詣營,及見王,辭曰:“莊欲降,愿得一信。”王與子儀謀,莊若至者,馀黨可諭而下,乃約莊賜鐵券。莊乃降,乘驛至京師,肅宗引見,釋其死,授司農卿。阿史那承慶其以眾三萬奔恒、趙,或趨范陽,其從慶緒者,痍卒才千馀。

      會蔡希德自上黨,田承嗣自潁川,武令珣自南陽,各以眾來,邢、衛、洺、魏募兵稍稍集,眾六萬,賊復振。以相州為成安府,太守為尹,改元天和,以高尚、平洌為宰相,崔乾佑、孫孝哲、牛廷玠為將,以阿史那承慶為獻城郡王,安守忠左威衛大將軍,阿史那從禮左羽林大將軍。然部黨益攜解,由是能元皓以偽淄青節度使、高秀巖以河東節度使并納順。德州刺史王暕、貝州刺史宇文寬皆背賊自歸,河北諸軍各嬰城守,賊使蔡希德、安雄俊、安太清等以兵攻陷之,戮于市、膾其肉。

      慶緒懼人之貳己,設壇加載書、踠血與群臣盟。然承慶等十馀人送密款,有詔以承慶為太保、定襄郡王,守忠左羽林軍大將軍、歸德郡王,從禮太傅、順義郡王,蔡希德德州刺史,李廷讓邢州刺史,苻敬超洺州刺史,楊宗太子左諭德,任瑗明州刺史,獨孤允陳州刺史,楊日休洋州刺史,恭榮光岐陽令;自裨校等,數數為國間賊。而慶緒治宮室、觀榭、塘沼,泛樓舡為水嬉,長夜飲。通儒等爭權不能一,凡有建白,眾共訾沮之。希德最有謀,剛狷,謀殺慶緒為內應,通儒以它事斬之,麾下數千皆亡去。希德素得士,舉軍恨嘆。慶緒以乾佑為天下兵馬使,權震中外,愎悍少恩,士不附。

      乾元元年秋九月,帝詔郭子儀率九節度兵凡二十萬討慶緒,攻衛州,遂度河,師背水壁而待。慶緒遣安太清拒戰,聞衛州已圍,則鼓而南,作三軍:乾佑將上軍,雄俊、王福德佐之;田承嗣將下軍,榮敬佐之;慶緒自將中軍,孫孝哲、薛嵩佐之。既戰,王師偽卻,慶緒逐之,遇伏而潰慶。緒走,獲其弟慶和,斬于京師。子儀引軍躡賊,戰愁思崗,賊復敗,自是銳兵盡矣。因嬰鄴自固,使薛嵩以厚幣求救于史思明。思明遣李歸仁將兵萬三千壁滏陽,未進,而王師圍已固,筑浚城隍三周,決安陽水灌城。城中棧而處,糧盡,易口以食,米斗錢七萬馀,一鼠錢數千,屑松飼馬,隤墻取麥秸,濯糞取芻,城中欲降不得。賊更以太清代乾佑將。

      于是思明有眾十三萬,三分其軍趨鄴。明年三月,營安陽。慶緒急,乃遣太清奉皇帝璽綬讓思明。思明以書示軍中,咸呼萬歲,乃約慶緒為兄弟,還其書,慶緒大悅。王師不利,九節度奔還,子儀斷河陽橋,戍谷水。思明進屯鄴南。慶緒收官軍馀餉,尚十馀萬石。召孝哲等謀拒思明,諸將皆曰:“今日安得復背史王乎?”通儒、尚、洌皆請自往謝思明,慶緒許諾。思明見,為流涕,厚禮遣還。三日,慶緒未出,思明請慶緒歃血盟,不得已,以五百騎詣思明軍。先此,思明令軍中擐甲待,慶緒至,再拜伏地謝曰:“臣不克負荷,棄兩都,陷重圍,不意大王以太上皇故,暴師遠來,臣之罪,唯王圖之。”思明恚曰:“兵利不利亦何事,而為人子,殺父求位,非大逆邪?吾乃為太上皇討賊。”顧左右牽出斬之。慶緒數目周萬志,萬志進曰:“慶緒為君矣,宜賜死。”乃并四弟縊。又誅尚、孝哲、乾佑,殊而膊之。思明改葬祿山以王禮,偽謚燕剌王。祿山父子僭位凡三年而滅。

      初,祿山陷東京,以張萬頃為河南尹,士人宗室賴以免者眾,肅宗嘉其仁,拜濮陽太守。帝以賊國讎,惡聞其姓,京師坊里有“安”字者,悉易之。

      高尚者,雍奴人。母老,丐食自給,尚客河朔不肯歸。與令狐潮相善,淫其婢,生一女,遂留居。然篤學善文辭,嘗喟然謂汝南周銑曰:“吾當作賊死,不能龁草根求活也。”李齊物為新平太守,薦諸朝,贐錢三萬,介之見高力士。力士以為才,置門下,家事一咨之,諷近臣表其能,擢左領軍倉曹參軍。

      力士語祿山,表為平盧掌書記,因出入臥內。祿山喜睡,尚嘗執筆侍,通昔不寢,繇是親愛。遂與嚴莊語圖讖,導祿山反。陷東都,偽拜中書侍郎。大抵賊所下赦令,皆尚為之。嚴莊降后,尚獨典政事,至偽侍中。

      孫孝哲者,契丹部人。母冶色,祿山通之,故孝哲得狎近。長七尺,伉健有謀。祿山對側門俟召,衣帶絕,不知所為,孝哲箴縷素具,徐為紉綻,祿山大悅。尤能先事取情。祿山魁大,非孝哲縫衣不能勝。天寶末,官大將軍。

      賊僭位,偽拜殿中監、閑廄使,爵為王,與嚴莊爭寵不平。裘馬光侈,食輒珍滋。賊令監張通儒等守長安,人皆目之。殺妃、主、宗室子百馀人,窮誅楊國忠、高力士黨與及與賊忤者不勝計,剔首析肢,流離道衢。祿山死,莊奪其使以與鄧季陽。慶緒之奔,莊懼為所圖,因降。

      有商胡康廉者,天寶中為安南都護,附楊國忠,官將軍。上元中,出家貲佐山南驛稟,肅宗喜其濟,許之,累試鴻臚卿。婿在賊中,有告其畔,坐誅。事連莊,系獄,貶難江尉。京兆尹劉晏發吏防其家,莊恨之。俄詔釋罪,莊入見代宗,誣晏常矜功怨上,漏禁中事,晏遂貶云。

      史思明,寧夷州突厥種,初名窣于,玄宗賜其名。姿癯露,鳶肩傴背,僨目側鼻,寡須發,躁健譎狡。與安祿山共鄉里,生先祿山一日,故長相善。少事特進烏知義,以輕騎覘賊,多所禽馘。通六蕃譯,亦為互市郎。頃之,負官錢,無以償,將走奚。未至,為邏騎所困,欲殺之,紿曰:“我使人也,若聞殺天子使者,其國不祥,不如以我見王,王活我,功自汝得。”邏以為然,送至王所,不拜,曰:“天子使見小國君不拜,禮也。”王怒,然疑真使者,卒授館,待以禮。將還,令百人從入朝。奚有部將瑣高者,名聞國中,思明欲禽以贖罪,訹王曰:“從我者雖多,無足與見天子者,惟高材,可與至中國。”王悅,命高將帳下三百俱。既至平廬,遣謂戍主曰:“奚兵數百,外稱入朝,內實盜,請備之。”主潛師迎犒,殺其眾,囚高以獻。幽州節度使張守珪奇其功,表折沖,與祿山俱為捉生。

      天寶初,累功至將軍、知平廬軍事。入奏,帝賜坐與語,奇之。問年,曰:“四十矣。”撫其背曰:“爾貴在晚,勉之!”遷大將軍、北平太守。從祿山討契丹,祿山敗,單騎走師州,殺其下左賢哥解、魚承仙自解。思明逃山中,再閱旬,裒散卒得七百,追見祿山平盧,祿山喜,握手曰:“計而死矣,今故在,吾何憂!”思明親密曰:“吾聞進退在時,向蚤出,隨哥解地下矣。”契丹取師州,守捉使劉客奴亡去,祿山使思明擊走之,表平盧兵馬使。

      思明少賤,鄉里易之。大豪辛氏有女,方求婿,窺思明,告其親曰:“必嫁我思明。”宗屬不可,女固以歸。思明亦負曰:“自我得婦,官不休,生男子多,殆且貴乎!”

      祿山反,使思明略定河北,會賈循死,留思明守范陽,而常山顏杲卿等傳檄拒賊,祿山使向潤客等代,遣思明攻常山,九日執杲卿。進薄饒陽,盧全誠拒守,河間、景城、平原、樂安、清河、博平六郡稍募兵自固。河間李奐以兵七千救饒陽,景城李持兵八千助河間,平原顏真卿以兵六千助清河,悉為思明所敗,子杞死之,饒陽愈堅。會李光弼收常山,思明遽解圍迎戰,晝夜行二百里,相持久不決。郭子儀取趙郡,合兵攻賊。凡再戰,皆大敗,走入博陵。光弼追傅城,幾拔。屬潼關潰,肅宗召朔方、河東兵,光弼引還,使王俌守常山。賊尾追光弼于井陘,敗歸。攻平盧,劉正臣輕之,不設備,敗保北平,兵貲二千乘皆沒。思明得其銳卒,張甚,謀攻常山。俌欲降,諸將殺之,遣使至信都迎刺史鳥承恩鎮守,不聽。思明攻土門,城中伏甲詭降,賊登城,伏起,賊殲;思明中戟,扶以免。復攻陷之,焚廬舍,種誅其人。取稿城,守將白嘉祐走趙郡,思明圍之五日,入之,嘉祐奔太原,思明再陷常山。賊別帥尹子奇圍河間,顏真卿遣和琳將兵萬馀往救之。于是北風號勁,鼓之,士不進。賊縱擊,大敗,執琳,引眾攻城,禽李奐。又拔景城,李赴河死。招樂安,降之。遂攻平原,未至,真卿棄郡去。進破清河,執太守王懷忠,入博平,遂圍信都。初,賊先獲承恩母、妻及子,故承恩降,而兵尚五萬,騎三千。擊饒陽,李系自燔死。

      思明兵所向,縱其下椎剽,淫奪人妻女,以是士最奮。是時,舉河北悉入賊,生人貲產掃地,壯赍負,老嬰則殺之,殺人以為戲。祿山偽署范陽節度使。始,麾下騎才二千,同羅步曳落河止三千,既數勝,兵最強,狺然有噬江、漢心。以精卒五萬畀尹子奇,度河劫北海以震淮、徐。會回紇襲范陽,范陽閉不出,子奇乃還救,遂不克。至德二載,與蔡希德、高秀巖合兵十萬攻太原。是時,李光弼使部將張奉璋以兵守故關,思明攻陷之,奉璋走樂平。思明取攻具山東,奉璋匿士廣陽,改服紿為賊使者,責其后期,斬數人,引眾得還太原。時光弼固守且十月,不能拔。而安慶緒襲位,賜姓安,名榮國,爵媯川郡王。

      賊之陷兩京,常以橐它載禁府珍寶貯范陽,如丘阜然。思明見富強,忄間然驕,欲自取之。已而慶緒敗走相州,殘士三萬北歸,無所屬,思明擊殺數千人,降之。慶緒知其貳,使阿史那承慶、安守忠、李立節詣思明議事,且共圖之。判官耿仁智欲以大誼動賊,請間曰:“公貴且賢,無待下為之謀,然請一言而死。”思明曰:“為我言之。”對曰:“方祿山強,誰敢不服?大夫事之,固無罪。今天子聰明勇智,有少康、宣王風,公誠發使輸誠,無不納,此轉禍入福之秋也。”思明曰:“善。”承慶等未知,以五千騎來,思明介而勞,前謂曰:“公等至,士不勝喜,然邊兵素憚使者威,不自安,請弛弓以入。”從之。思明從承慶等飲,即拘之,收其兵,給貲以遣,斬守忠、立節以徇。

      李光弼聞其絕慶緒,使人招之。前此烏承恩已歸國,帝遣鐫諭之,思明使牙門金如意奉十三郡兵八萬籍歸于朝,于是高秀巖以河東自歸。有詔思明為歸義郡王、范陽長史、河北節度使,諸子并列卿;以秀巖為云中太守,亦官其諸子。遣承恩與中人李思敬尉撫,趣討殘賊。思明乃遣張忠志守幽州,假薛萼以恒州刺史,招趙州刺史陸濟使降,授朝義兵五千守冀州,假令狐彰博州刺史,戍滑州。

      然思明外順命,內實通賊,益募兵。帝知之,以其常事承恩父知義,冀其無嫌,即擢承恩為河北節度副大使,使圖思明。承恩至范陽,羸服夜過諸將,陰諗以謀,諸將返以告思明,疑未有以驗。會承恩與思敬奏事還,思明留館之,幃所寢床,伏二人焉。承恩子入見,因留臥。夜半,語其子曰:“吾受命除此逆胡。”二人白思明,乃執承恩,探衣囊得賜阿史那承慶鐵券及光弼牒,又得薄紙書數番,皆當誅將士姓名。賊大詬曰:“我何負于爾,至是邪!”故答曰:“此太尉光弼謀,上不知也。”思明召官吏于廷,西向哭曰:“臣赤心不負國,何至殺臣?”因榜殺承恩父子及支黨二百馀人,囚思敬以聞。帝遣使諭曰:“事出承恩,非朕與光弼意。”又聞三司議陳希烈等死,思明懼曰:“希烈等皆大臣,上皇棄而西,既復位,此等宜見勞,返殺之,況我本從祿山反乎?”諸將皆勸賊表天子誅光弼。思明使耿仁智、張不矜上疏請斬光弼,不然,且攻太原。疏入于函,仁智輒易去。左右密白思明,執二人曰:“負我邪!”命斬之。既又欲貸死,復召責曰:“仁智事我三十年,今日我忘爾邪?”仁智怒曰:“人固有死,大夫納邪說,再圖反,我雖生不如死!”思明怒,捶殺之。九節度圍相州急,慶緒間道求救,思明懼王師,未敢進。俄而蕭華舉魏州歸天子,崔光遠代守,思明乃引兵擊魏,拔之,殺數萬人。

      乾元二年正月朔,筑壇,僭稱大圣周王,建元應天,以周贄為司馬;救相州,卻王師,殺慶緒,并其眾,欲遂西略,虞根本未固,即留朝義守相州,自引還。夏四月,更國號大燕,建元順天,自稱應天皇帝。妻辛為皇后,以朝義為懷王,周贄為相,李歸仁為將;號范陽為燕京,洛陽周京,長安秦京。更以州為郡,鑄“順天得一”錢。欲郊及藉田,聘儒生講制度。或上書言:“北有兩蕃,西有二都,勝負未可知,而為太平事,難矣。”思明不悅,遂祠祀上帝。是日大風,不能郊。

      留子朝清守幽州,使阿史那玉、向貢、張通儒、高如震、高久仁、王東武等輔之。兵四出寇河南,身出濮陽,使令狐彰絕黎陽,朝義出白高,周萬志自胡良度河圍汴州。于是節度使許叔冀,濮州刺史董秦,梁浦、田神功皆附賊,即命叔冀與李祥守汴州,徙秦等家屬平盧,使浦、神功下江、淮,約曰:“得地,人取貲二艫。”思明乘勝鼓行,西陷洛陽,破汝、鄭、滑三州,圍李光弼河陽,不能拔。使安太清取懷州以守,光弼攻之,太清降。思明又遣田承嗣擊申、光等州,王同芝擊陳,許敬釭擊兗、鄆,薛萼擊曹。上元二年二月,思明以計敗光弼兵于北邙,王師棄河陽、懷州,京師震恐,益兵屯陜州。思明遂西,使朝義為先鋒,身自宜陽繼進。

      朝義攻陜,敗于姜子坂,退壁永寧。思明大怒,召朝義并駱悅、蔡文景、許季常,將誅而釋之,詫曰:“朝義怯,不能成我事!”欲追朝清自副。又敕朝義筑三角城居糧,終日畢,未塓而思明至,怒不如約,辭曰:“士疲少息耳。”思明曰:“汝惜士而違我令邪?”據鞍畢塓乃去,顧曰:“朝下陜,夕斬是賊。”朝義懼。思明居傳舍,令所愛曹將軍擊刁斗呵衛。駱悅等被讓,即共說朝義曰:“向兵敗,悅與王死無日,不如召曹將軍同計大事。”朝義面不應。悅曰:“王誠不忍,吾等且歸唐,不得事王矣。”朝義許之,令季常以言動曹將軍。曹將軍畏諸將,不敢拒。思明愛優諢,寢食常在側,優者以其忍,恨之。是夜思明驚,據床叱咤。優問故,答曰:“我夢群鹿度水,鹿死而水乾,云何?”俄如匽,優相謂曰:“胡命盡乎!”少選,悅麾下周子俊射其臂,墜,問難所起,曰:“懷王也。”思明曰:“旦日失言,宜有此。然殺我太早,使我不得至長安。”大呼懷王三,曰:“囚我可也,無取殺父名!”復罵曹將軍曰:“胡誤我!”左右反接縛之,送柳泉傳舍。悅還報,朝義曰:“驚圣人否?損圣人否?”悅曰:“無有。”時周贄、許叔冀以后軍屯福昌,季常,叔冀子也,朝義令告之。贄聞,驚仆地。賊領兵還,贄等出迎,悅惡其貳,乃殺贄。次柳泉,悅畏眾不厭,縊殺思明,以氈裹尸,橐它負還東京。朝義乃即位,建元顯圣。

      初,思明諸子無嫡庶分,以少者為尊。朝義,孽長子,寬厚,下多附者。及難起,陰令向貢、阿史那玉圖朝清。朝清喜田獵,戕虐似思明,淫酗過之,養帳下三千人,皆剽賊輕死。貢紿計曰:“聞上欲以王為太子,且車駕在遠,王宜入侍。”朝清謂然,趣帳下出治裝,貢使高久仁、高如震率壯士入牙城。朝清問其故,或曰:“軍叛矣。”乃擐甲登樓,責貢等,士陣樓下,朝清自射殺數人,阿史那玉軍偽北,朝清下,被執,與母辛俱死。張通儒不知,引兵戰城中,數日不克,亦死。貢攝軍事,未幾,玉襲殺之,自為長史,治殺朝清罪,乃梟久仁,徇于軍。如震懼,擁兵拒守。五日,玉敗走武清,朝義使人招之,至東都,凡胡面者,無長少悉誅。以李懷仙為幽州節度使,斬如震,幽州乃定。

      朝義虛懷禮下,事皆決大臣,然無經略才。當此時,洛陽諸郡人相食,城邑榛墟,又諸將皆祿山舊臣,與思明故輩行,恥為朝義屈,召兵輒不至,欲還幽州。

      會雍王以河東、朔方、回紇兵十馀萬討賊,仆固懷恩與回紇左殺為先鋒,魚朝恩、郭英乂殿,入自黽池,李抱玉薄河陽,李光弼徑陳留,合兵。始,代宗召南北軍諸將問所以討賊計,開府儀同三司管崇嗣曰:“我得回紇,無不勝。”帝曰:“未也。”右金吾大將軍薛景仙曰:“我若不勝,請以勇士二萬椎鋒死賊。”帝員:“壯矣!”右金吾大將軍長孫全緒曰:“賊若背城戰,破之必矣;若閉城留死,未可取也。且回紇短于攻城,持久勢且沮。我若休士張勢以綴賊,使光弼取陳留,抱玉搗河北,先斷其手足,然后縱間賊中,彼脅從者相疑,則滅可待。”帝曰:“善。”命潼關、陜戒嚴。師次洛陽,馳兵下懷州,王師部伍靜嚴,賊有懼色。

      朝義以師十萬距橫水,戰大敗,俘馘凡六萬,委牛馬器甲不可計。朝義燒明堂,東奔汴州,偽節度使張獻誠不納,自濮北趣幽州。東都再更亂,英乂、朝恩等不能戢軍,與回紇縱掠,延及鄭、汝,閭井至無煙。方冽寒,人皆連紙褫書為裳礻俞。賊走至下博,仆固瑒追及之,朝義復敗。河東戍將李竭誠、成德李令崇皆背賊掎角戰。至漳水,無舟,諸將勸降,朝義不悅。田承嗣請環車為營,內女子車中,以輜重次之,伏兵以待。既戰而卻,王師逐之,爭貲寶,賊引奇兵繞出,又伏發,王師卻數十里止。朝義遂走莫州,瑒追圍之。閱四旬,賊八戰八奔。明年正月,閱精兵,欲決死。承嗣謂朝義:“不如身將驍銳還幽州,因懷仙悉兵五萬還戰,聲勢外張,勝可萬全。臣請堅守,雖瑒之強,不遽下。”朝義然納,以騎五千夜出,比行,握承嗣手,以存亡為托.承嗣頓首流涕。將行,復曰:“闔門百口,母老子稚,今付公矣。”承嗣聽命。少選,集諸將曰:“吾與公等事燕,下河北百五十馀城,發人冢墓,焚人室廬,掠人玉帛,壯者死鋒刃,弱者填溝壑,公門華胄,為我廝隸,齊姜、宋子,為我掃除。今天降鑒,吾等安所歸命?自古禍福亦不常,能改往修今,是轉危即安矣。旦日且出降,公等謂何?”眾咸曰:“善。”黎明,使人號城上曰:“朝義夜半走矣,胡不追賊?”信未信,承嗣將朝義母及妻孺詣瑒壘,于是諸軍率輕兵追之。

      朝義至范陽,懷仙部將李抱忠閉壁不受,曰:“頃既受命天子,一年之中,且降且叛,二三孰甚焉!”朝義告饑,抱忠饋于野。朝義飯,軍亦飯,飯已,軍子弟稍稍辭去。朝義流涕罵承嗣曰:“老奴誤我!”去至梁鄉,拜思明墓,東走廣陽,不受。謀奔兩蕃,懷仙招之,自漁陽回止幽州,縊死醫巫閭祠下。懷仙斬其首傳長安,召故將收其尸。懷仙改服出次哭之,士皆號慟。及葬,莫知其所。偽恒州刺史張忠志、趙州刺史盧俶、定州刺史程元勝、徐州刺史劉如伶、相州節度使薛嵩及懷仙、承嗣等皆舉其地以歸。思明父子僭號凡四年滅。朝義死,部送將士妻口百馀于官,有司請隸司農,帝曰:“是皆良家子,脅掠至此。”命稟食還其親;無所歸者,官為資遣。

      贊曰:祿山、思明興夷奴餓俘,假天子恩幸,遂亂天下。彼能以臣反君,而其子亦能賊殺其父,事之好還,天道固然。然生民厄會,必假手于人者,故二賊暴興而亟滅。張謂譏劉裕“近希曹、馬,遠棄桓、文,禍徒及于兩朝,福未盈于三載,八葉傳其世嗣,六君不以壽終,天之報施,其明驗乎!”杜牧謂:“相工稱隨文帝當為帝者,后篡竊果得之。周末,楊氏為作八柱國,公侯相襲久矣,一旦以男子偷竊位號,不三二十年,壯老嬰兒皆不得其死。彼知相法者,當曰此必為楊氏之禍,乃可為善相人。”張、杜確論,至今多稱誦之。如祿山、思明,希劉裕、楊堅而不至者,是以著其論。

      逆臣中

      李希烈,燕州遼西人。少籍平盧軍,從李忠臣浮海戰河北有勞。及忠臣在淮西,因署偏裨,試光祿卿,軍中藉藉高其才。會忠臣荒縱不事,得間眾怒,逐忠臣聽命。代宗詔忻王為節度副大使,使希烈專留后事,又詔滑亳節度使李勉兼領汴州。德宗立,加御史大夫,即拜節度使,名其軍曰淮寧以寵之。梁崇義之反,敕諸道進討,詔進希烈南平郡王、漢南北招討處置使,又拜諸軍都統。平崇義功多,擁兵欲有其地,會山南節度使李承至,不克,猶大掠而去。以功檢校尚書右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李納叛,以檢校司空兼淄青節度使討之。希烈擁眾三萬次許州不進,遣李苣約納為脣齒,陰計取汴州,即檄李勉假道。勉度所宜,出儲陳留,治梁除道以須。希烈計得,因謾罵勉,勉嚴備以守。納遣游兵導希烈絕汴餉路,勉治蔡渠,引東南饋。希烈遣使者約河北硃滔、田悅等連和,兇焰熾然。俄而滔等自相王,遣使者來奉箋,希烈亦自號建興王、天下都元帥,五賊株連半天下。

      建中四年正月,詔諸節度以兵掎角攻討,唐漢臣、高秉哲以兵萬人屯汝州。未至,賊將乘霧進,王師還,賊取汝州,執李元平,兵西首,東都大震,士皆走河陽、崤、澠。留守鄭叔則壁西苑,賊按兵不進。帝聽盧杞計,詔太子太師顏真卿諭賊,已行,又遣左龍武大將軍哥舒曜討之。希烈見真卿,傲桀不臣,敕左右訾侮朝政,即北侵汴州,南略鄂州。有詔江西節度使嗣曹王皋擊之,拔蘄、黃兩州,擊賊將李良、韓霜露于白巖,二將走。

      初,希烈自襄陽還,留姚詹戍鄧州,賊又得汝,則武關梗絕。帝使陜虢觀察使姚明昜攵治上津道,置館通南方貢貨。希烈遣董待名、韓霜露、劉敬宗、陳質、翟崇暉分掠州縣,官軍數奔。曜復取汝州,希烈遣周曾、呂從賁、康琳拒曜,次襄城,與王玢、姚詹、韋清合謀襲希烈,不克,皆死,清奔劉洽。希烈懼,還蔡州,上疏歸罪曾等。帝不赦,詔斬希烈者,四品以上得其官,五品以下戶四百,民賜復三年。遣神策將劉德信將節度、觀察、團練子弟兵屯陽翟并力;以李勉為淮西招討使,曜副之;荊南節度使張伯儀為淮西應援招討使,山南節度使賈耽與皋副之。德信去陽翟,入汝壁,賊取陽翟,覆伯儀軍。曜戰不利,屯襄城,希列怙其壯,舉眾三萬圍曜。時帝西狩,師氣闉不能抗,城遂陷,曜奔東都。希烈資慘害,臨戰陣殺人,血流于前,而飲食自若也,以故人畏服,為盡死。乘襄城之捷,進攻汴州,入之,運土木治道,怒不如程,驅人填塹,號“濕梢”。勉奔宋州。

      希烈已據汴,僭即皇帝位,國號楚,建元武成;以張鸞子、李綬、李元平為宰相,鄭賁為侍中,孫廣為中書令;披其地建四節度,以汴州為大梁府治,安州為南關。染石作璽。又于上蔡、襄城獲折車釭,奉以為瑞,惑其下。因窺江淮,盛兵攻襄邑,守將高翼死之。于是汴滑副都統劉洽,率曲環、李克信軍十馀萬戰白塔,不利,洽引還,卒柏少清攬轡曰:“公小不利遽北,奈何?”洽不聽,夜入宋州。

      賊驟勝,徑薄寧陵,舟乘銜踵進,亙七十里。時洽將高彥昭、劉昌共嬰壘以守,賊使妖人祈風,火戰棚盡,坎堞欲登。彥昭按劍乘陴,士感奮,風亦反。昌計于眾曰:“軍法,倍不戰。賊猥吾寡,不如退以驕賊,自宋出精銳,搗不意,功可成。”彥昭謝曰:“君少待,請盡力。”乃登城誓眾曰:“中丞欲示弱,覆而取之,誠善。然我為守,得失在主人,今士創重者須供養,有如棄城去,則傷者死內,逃者死外,吾眾盡矣!”士皆泣,且拜曰:“公在是,誰敢去!”昌大慚。彥昭擊家牛犒軍,士死戰,斬首三千級。請援于洽,其屬作書,言城且危,彥昭視曰:“君輕我耶?”取紙自為書。洽得書,喜曰:“健將在西,吾何憂?”選兵八百,夜艾而入,賊不知。詰旦傅城,士奮出,希烈大敗,取其旆,斬首萬計,追北至襄邑,收賊貲糧而還。洽表其功,拜彥昭御史大夫,實封百五十戶。

      希烈既沮卻,而壽州刺史張建封亦屯固始,歊其旁。希烈懼,還汴州,遣崇暉以精兵襲陳,復為洽敗,俘眾三萬,執崇暉,進拔汴州,禽鄭賁、劉敬宗、張伯元、呂子巖、李達干,希烈遁歸蔡。賊戍將孫液挈鄭州降,帝即拜液為刺史。貞元二年,遣杜文朝寇襄州,為樊澤所破,獲文朝。會皋、建封、環及李澄四略其地,勢日蹙,希烈縮氣不敢搖。啖牛肉而病,親將陳仙奇陰令醫毒之以死。

      始,希烈入汴,聞戶曹參車竇良女美,強取之。女顧曰:“慎無戚,我能滅賊”后有寵,與賊秘謀,能轉移之。嘗稱仙奇忠勇可用,而妻亦竇姓,愿如姒擾者,以固其夫,希烈許諾。乘間往謂仙奇妻曰:“賊雖強,終必敗,云何?”竇久而寤。及希烈死,子不發喪,欲悉誅諸將乃自立,未決。有獻含桃者,竇請分遺仙奇妻,聽之,因蠟帛丸雜果中,出所謀。仙奇大驚,與薛育率兵噪而入。子出遍拜曰:“請去帝號,如淄青故事。”語已,斬之,函希烈并妻子七首獻天子,尸希烈于市。帝以仙奇忠,即拜淮西節度使,百姓給復二年。俄為吳少誠所殺,有詔贈太子太保。竇亦死。

      硃泚,幽州昌平人。父懷珪,事安、史二賊,偽置柳城使。

      泚資壯偉,腰腹十圍,外寬和,中實很刻。少推父廕,籍軍中,與弟滔并為李懷仙部將。輕財好施,凡戰所得,必分麾下士,以動其心,陰儲兇德。硃希彩為節度使,頗委信之。

      大歷七年,希彩為下所殺,眾未有屬,泚方外屯,而滔主牙兵,尤狡譎,乃潛諗數十人大呼軍門曰:“帥非硃公莫可!”眾愕眙,因共詣泚,推知留后,遣使至京師聽命。有詔檢校左散騎常侍,即拜廬龍節度留后。俄遷節度使,封懷寧郡王,實封戶二百。泚上書謝,遣滔將兵西防秋。代宗悅,手詔褒美。

      居三年,求入朝。自幽州首為逆,懷仙以來,雖外臣順,然不朝謁,而泚倡諸鎮,以騎三千身入衛,有詔起第以待。既行,屬疾,或勸還,泚曰:“輿吾尸,猶至京師。”將吏乃不敢言。時四方無事,天子觭日視朝。泚以偶日至,見內殿,賜乘輿馬二、戰馬十、金纟采甚厚,士校皆有賜,宴赍隆渥。泚之來,滔攝后務,稍稍翦落泚牙角。泚自知失權,為滔所賣,不得志,乃請留京師。帝因授滔節度留后,乃分防秋兵,使各有統:河陽、永平兵,郭子儀主之;決勝、楊猷兵,李抱玉主之;淮西、鳳翔兵,馬璘主之;汴宋、淄青兵,泚主之。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出屯奉天,賜禁中兵以為寵。遷檢校司空,代李抱玉為隴右節度副大使,仍知河西、澤潞行營兵馬事。明年,徙王遂寧。德宗立,改鎮鳳翔,進封戶三百。

      建中初,以李懷光代段秀實兼節度涇原,徙屯原州。懷光前督作,泚與崔寧領兵繼進。涇士素聞懷光暴,相恟懼,劉文喜因劫眾以亂,請留秀實,又求屬泚。詔泚代懷光。文喜合兵二萬乘城,使裨將劉海賓入陳事。海賓請:“假文喜節,臣當斬其首。”帝曰:“爾誠忠,然我節不可得。”遣還,詔泚、懷光攻之,帝為減太官脯醢給軍。文喜猶閉壁求救于吐蕃。吐蕃師興,泚、懷光欲避之,別將韓游瑰曰:“戎若來,涇人必變,誰肯為反賊沒身于虜者,少須之。面為異俗乎!”海賓果與其徒殺文喜,入泚軍,泚一無所戮,由是涇人德之。詔加中書令,還屯,進拜太尉。

      滔合田悅叛,陰遣人與泚相聞,河東馬燧獲其書,帝召泚示之,泚惶懼請死。帝勉曰:“千里不同謀,卿何謝?”更以張鎰節度鳳翔,還泚京師,加實封千戶,不朝請,中人監第。

      李希烈圍哥舒曜于襄城,詔涇原節度使姚令言督鎮兵千東救曜,過闕下,師次浐水,京兆尹王翃使吏供軍,糲飯菜肴,眾怒不肯食,群噪曰:“吾等棄父母妻子前死敵,而乃食此,庸能持身蹈白刃耶?今瓊林、大盈庫寶訾如山,尚何往?”乃盡甲反旗而鼓。帝聞,命中人持賜往,人二縑。士愈悖,射中人,中人返走。時令言尚論兵禁中,既上變,乃馳至長樂坂,遇兵還,引滿向令言。令言大呼曰:“引而東,富貴可取,何失計為滅族事?”眾劫令言以西行。帝復遣使者開諭,賊已陣通化門,殺使者。帝遣普王與學士姜公輔載金彩慰撫。賊薄丹鳳門,詔集六軍,無至者。先是,關東、河北戰不利,禁兵悉東,衛士內空,而神策軍使白志貞籍市人隸兵,聽其居肆,私取庸自入,故遽迫皆不至。

      帝出苑北門,羽衛才數十,普王前導,皇太子、王韋二妃、唐安公主及中人百馀騎以從,右龍武軍使令狐建以數百人殿。夜至咸陽,飯數匕而去。賊已嚴何諸門,士人羸衣冒出,廬杞、關播、李竦皆逾垣走,與劉從一、趙贊、王翃、陸贄、吳通微等追及帝咸陽。郭曙與童奴數十獵苑中,聞蹕,謁道左,帝勞之,懇乞從,許之。遲曉至奉天,吏惶懼謁于門。渾瑊以數十騎自夾城入北內,裒兵欲擊賊,聞乘輿出,遂奔奉天。于是人未知帝所在,逾三日,諸王群臣稍稍自間道至。

      初,令言陣五門,衛兵不出,遂突入含元殿,周呼曰:“天子出矣,今日共可取富貴!”噪而進,掠宜春苑,入諸宮。奸人因亂竊入內府盜貲寶,終夜不絕。道路更剽掠,居人嚴兵自保。賊無屬,畏不能久,以泚昔在涇有恩,且失權久,庸思亂,乃相謀曰:“太尉方囚錮,若迎之,事可濟。”令言率百馀騎見泚,泚偽讓不答,留使者飲,以觀眾心。夜數百騎復往,泚知不偽,乃擁徒向闕下,炬火竟街,觀者以萬計。舍前殿,總六軍。明日下令曰:“國家有事東方,涇人赴難,不習朝章,驚乘輿,百官三日并赴行在,留者守本司,違令誅。”逆徒居白華殿。或說泚迎天子,泚顧望愕然。光祿卿源休至,請間,教以不臣,詭稱符命,泚悅。張光晟、李忠臣皆新失職怨望,亦勸成之。鳳翔大將張廷芝、涇將段誠諫引潰兵三千自襄城來,泚自謂得人助,逆志堅決。因署休京兆尹、判度支,忠臣皇城使。又以段秀實失軍,疑有怨,起之,委以謀。秀實與劉海賓憤,發挺擊賊,忠臣護泚,才破面,得不死。

      明日,大陳旗章金石于廷,傳言立宗室王監國,士庶競往觀,泚僭即皇帝位于宣政殿,號大秦,建元應天。侍衛皆卒伍,諸臣在位者才十馀,逼太常卿樊系為冊,冊成,仰藥死。泚下詔稱“幽囚之中,神器自至”,以示受命。即拜令言侍中、關內副元帥,忠臣司空兼侍中,休中書侍郎,蔣鎮門下侍郎,并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以蔣諫為御史中丞,敬釭御史大夫,許季常京兆尹,洪經綸太常少卿,彭偃中書舍人,裴揆、崔幼真給事中,廷芝、光晟、誠諫、崔宣、張寶、何望之、杜如江等并偽署節度使。以兄子遂為太子,以滔為冀王、太尉、尚書令,號皇太弟。

      帝使高重杰屯梁山御賊,賊將李日月殺之,帝拊尸哭盡哀,結蒲為首以葬。泚得首,亦集群賊哭曰:“忠臣也!”亦用三品葬焉。泚既勝,則令都人曰:“奉天殘黨不終日當平。”日月銳甚,自謂無前,乃燒陵廟,鹵御物,帝患之。渾瑊伏兵漠谷,引數十騎跳攻長安,泚大驚,踣榻前。瑊引卻,日月尾追,遇伏斗,射日月殺之。泚悵悵。其母不哭,罵曰:“奚奴,天子負而何事?死且晚!”

      泚自將逼奉天,竊乘輿物自侈。以令言為上將,光晟副之,忠臣留守,以蔣鏈、李子平為宰相。于是瑊率韓游瑰御泚,泚大敗,死者萬計,退三里而舍。修工具,毀廬室為樓車百尺,下覘城中。會杜希全以兵敗漠谷,賊益張。又劉德信、高秉哲自汝州取沙苑馬五百壁昭應,戰思子陵西,三敗賊,次東渭橋,出游弈軍以逼都城。忠臣兵數衄請救,泚乃急攻城,驅民填塹,造云梁,令壯士居上,將傅堞,守者震駭。渾瑊乃使侯仲莊、韓澄穴地道,梁陷,縱火焚之,城上揮膏流數百步,眾亂而囂,城中兵出,皇太子督戰,賊大敗。然賊負其眾,遂長圍,以百弮弩射城中,不及幄坐者三步。城益急,帝召群臣曰:“朕負宗廟,宜固守。公等家在賊,可先降,以完親族。”眾泣下曰:“臣等死無貳。”帝亦太息噓欷。城圍凡三旬有六日,而李懷光以兵五萬至,敗賊于魯店,遂戰城下,自辰止昏,賊潰。帝下觀戰,傳詔曰:“賊眾亦朕赤子,勿多殺!”聞者感激。是夜,泚引去。初,帝至奉天,或言賊已立泚,必來攻,請治守具。宰相廬杞曰:“泚,大臣,奈何疑其反?”及泚圍城,帝卒不詰言。

      泚之歸,令言方治攻具,忠臣坊坊團結,人皆厭苦。泚悉止之曰:“攻守我自辦。”賊嘗令士馳入曰:“奉天陷矣!”百姓相顧泣,市無留人,臺省吏落落,郎官一二而已。

      李懷光壁九子澤,李晟自白馬津來,營東渭橋,尚可孤以襄、鄧兵五千次藍田,駱元光守昭應,馬燧使子匯以兵三千屯中渭橋。

      始,奉天圍久,食且盡,以蘆秣帝馬,太官糲米止二斛。圍解,父老爭上壺飡餅餌,劍南節度使張延賞獻帛數十馱,諸方貢物踵來,因大賜軍中,詔殿中侍御史萬俟著治金、商道,權通轉輸。群臣家在城者,賊猶給俸,中人硃重曜為賊謀曰:“執其家以招士大夫,不來者夷之。”孫知古謬曰:“陛下以柔服人,若夷其妻子,是絕向化意。且義士殺身,何顧于家?”乃止。

      興元元年,泚以本封遂寧,漢地也,更號漢,改元天皇。或曰:“王師欲潛壞京城四隅垣以入。”泚懼,詔金吾布士于衢,吏儲五炬以防夜,城隅率百步建一樓,候望非常。凡祠房廟廬皆帷甲,戒曰:“軍來則四面擊。”太倉糧竭,賊督吏索觀寺馀米萬斛,鞭撲流離,士浸饑,而神策六軍從行在及哥舒曜、李晟兵皆家稟不絕,或請停給,泚曰:“士在外,而弱稚絕食則死,豈吾心哉!”即厚斂居人。許季常曰:“一旦有急,請籍中人公侯三千族之。貲足矣。”或謂泚:“陛下既受命,而存唐九廟諸陵,不宜。”泚曰:“朕嘗北面事唐,胡忍此!”又曰:“官多缺,請擇才授之,脅以兵,使不得辭。”泚曰:“強授則人懼,但欲仕者與之,安能叩戶拜官邪?”奉天所下赦令,凡受賊偽官者,破賊日悉貸不問,官軍密榜諸道。

      泚方宿未央,涇原士相與謀殺泚,泚知之,輒徙它處,眾謀亦止。

      光晟與懷光對壁,李希倩請以精騎五百犯之,光晟不許,曰:“西軍方強,不可輕以取敗。”日暮,兩軍退。希倩謁泚曰:“光晟有他志,視西軍不戰,臣請擊之。”不許。請斬光晟,又不許,曰:“彼善將,所以不戰,蓋知未可乎!”希倩怒曰:“臣盡心以事君,不見信,愿乞要領歸淮西。”泚許諾,以馬十匹、繒錦百,曰:“以此東歸。”希倩慚,復入曰:“臣愚褊,罪當死,愿死軍前。”泚又許之。光晟見泚曰:“臣不敢反。”因再拜,泚慰勉之。

      官軍壞龍首、香積二堨,以決其流,城中水絕,泚役數百人治之。東出灞水,與王師戰,大奔還,闔都門,士皆甲以待,久乃罷。李子平請修攻具襲懷光,取苑中六街大木為沖車,程役苦甚,人不堪。又禁居人夜行,三人以上不得聚飲食,上下惴恐。賊所用唯盧龍、神策、團練兵,而漢原軍驕不可制,但完守所獲,不出戰,故泚數北,憂甚,欲出走。術家爭曰:“陛下當不出宮,雖西軍入,且自有變。”泚據以自安。

      會李懷光貳于帝不欲泚平,按軍觀望。帝欲幸咸陽,趣諸將捕賊,懷光出丑言,乃詔戴休顏守奉天,尚可孤守灞上,駱元光守渭橋。進狩梁州,次渭陽,太息曰:“朕是行,將有永嘉事乎?”渾瑊曰:“臨大難無畏者,圣人勇也。陛下何言之過?”懷光遂與泚連和。京師知帝益西,二叛膠固,謂亂且成,出受賊官者十八。始,泚多出金,兄事懷光,約平關中,割地為鄰國,故懷光決反,因并陽惠元、李建徽軍。泚知懷光反明白,即賜詔待以臣禮,督其兵入衛。懷光慚見欺,引其軍保河中。泚數遣人誘涇原馮河清,河清不從,又結其將田希鑒,遂害河清以應賊,泚即以代河清,使結吐蕃。

      李晟等兵浸強,士益附,而渾瑊又擊破賊將韓旻、宋歸朝于武亭川,斬計萬級,歸朝奔懷光。晟率渾瑊、駱元光、尚可孤悉師攻賊,晟薄光泰門,敗賊將張廷芝、李希倩,賊棄門哭保白華。晟引軍還,居三日復戰,大敗之,乃分道入。泚將段誠伏莽中,為王伉所禽。姚令言、張廷芝與晟遇,十斗皆北,遂至白華。

      始,張光晟以精兵壁九曲,距東渭橋十里,密約降于晟。晟之入,光晟勸泚等出奔,故泚挾令言、廷芝、休、子平、硃遂引殘軍桅,光晟衛出之,因詣晟降。

      泚失道,問野人,答曰:“硃太尉邪?”休曰:“漢皇帝。”曰:“天網恢恢,走將安所?”泚怒,欲殺之,乃亡去。泚至涇州長武城,田希鑒拒之,泚曰:“子之節吾所授,奈何拒我?”火其門,希鑒擲節焰中曰:“歸汝節!”泚舉軍哭,城中人見其子弟,亦哭。宋膺曰:“某妻哭,斬矣!”眾止哭。泚更舍逆旅,遣梁廷芬入見希鑒曰:“公殺一節度,唐天子必不容,何不納硃公成大事?”希鑒陰可。廷芬出報,泚悅。廷芬請宰相不得,乃不復入。泚猶馀范陽卒三千,北走驛馬關,寧州刺史夏侯英開門陣而待,泚不敢入,因保彭原西城。廷芬與泚腹心硃惟孝夜射泚,墜窖中,韓旻、薛綸、高幽巖、武震、硃進卿、董希芝共斬泚,使宋膺傳首以獻。泚死年四十三。令言走涇州,休、子平走鳳翔,皆斬首。泚婿金吾將軍馬悅走黨項,得入幽州。硃重曜者,事泚最親近,泚呼為兄。會窮冬大雨,泚欲禳變,鴆殺重曜,以王禮葬。賊平,出其尸膊之。李希倩等諸將皆以次夷滅。

      初,源休為京兆尹,使回紇,將還,盧杞畏其辯,能結主恩,次太原,奏為光祿卿。休怨望,故導泚僭號,為調兵食,署拜百官,事一咨之。時訂其逆甚于泚,脅辱大臣,多殺宗室子孫幾于盡,每王師不利,喜見眉宇。與姚令言勸泚圍奉天,晝夜為賊謀,二人爭自比蕭何。休顧令言曰:“成秦之業,無輩我者。我視蕭何,子當曹參可矣。”即收圖籍,貯府庫,效何者,人皆笑謂為“火迫酂侯”。本相州人。

      令言者,河中人。始應募,隸涇原節度使馬璘府。孟暤之為留后,表其謹肅任將帥,遂為節度使。既挾泚亂,頗盡力。

      彭偃,銳于進,自謂為宰相所抑,郁郁不慊。泚亂,匿田家;既得用,辭令一出其手,故辭尤誖慢。

      李晟愛張光晟才,表丐原死,置軍中。駱元光怒曰:“吾不能與反虜同坐。”拂衣去,晟乃殺之。李懷光以宋歸朝獻諸朝,斬之。唯李日月母得貸。泚未敗,號其第為潛龍宮,徙珍寶實之,人謂“潛龍勿用”,亡兆也。

      晟惡田希鑒之逆,欲因事誅之。會吐蕃寇涇州,晟方帥涇原,故希鑒請救,晟遣史萬歲以騎兵三千往,請晟行邊。希鑒來謁,其妻李,父事晟,晟屢入宴,將還師,好謂希鑒曰:“吾久留此,諸將皆故人,吾欲置酒以別,可過營飲也。”希鑒等詣營,酒未行,晟曰:“諸君相過,宜自通姓名爵里。”諸將以次言,無罪者坐自如,有罪者晟質責,一卒引出,斬而瘞之。希鑒坐晟下,未知當死,晟顧曰:“田郎不得無罪。”左右執以下,晟曰:“天子蒙塵,乃殺節度使,受賊節,今日何面目見我乎?”希鑒不能對。晟曰:“田郎老矣,坐于床置對。”乃縊幕中,以李觀代為節度使。

      逆臣下

      黃巢,曹州冤句人。世鬻鹽,富于貲。善擊劍騎射,稍通書記,辯給,喜養亡命。

      咸通末,仍歲饑,盜興河南。乾符二年,濮名賊王仙芝亂長垣,有眾三千,殘曹、濮二州,俘萬人,勢遂張。仙芝妄號大將軍,檄諸道,言吏貪沓,賦重,賞罰不平。宰相恥之,僖宗不知也。其票帥尚君長、柴存、畢師鐸、曹師雄、柳彥璋、劉漢宏、李重霸等十馀輩,所在肆掠。而巢喜亂,即與群從八人,募眾得數千人以應仙芝,轉寇河南十五州,眾遂數萬。

      帝使平廬節度使宋威與其副曹全晸數擊賊,敗之,拜諸道行營招討使,給衛兵三千、騎五百,詔河南諸鎮皆受節度,以左散騎常侍曾元裕副焉。仙芝略沂州,威敗賊城下,仙芝亡去。威因奏大渠死,擅縱麾下兵還青州,君臣皆入賀。居三日,州縣奏賊故在。時兵始休,有詔復遣,士皆忿,思亂。賊間之,趣郟城,不十日破八縣。帝憂迫近東都,督諸道兵檢遏,于是鳳翔、邠寧、涇原兵守陜、潼關,元裕守東都,義成、昭義以兵衛宮。

      仙芝去攻汝州,殺其將,刺史走,東都大震,百官脫身出奔。賊破陽武,圍鄭州,不克,蟻聚鄧、汝間。關以東州縣,大抵皆畏賊,嬰城守,故賊放兵四略,殘郢、復二州,所過焚剽,生人幾盡。官軍急追,則遺貲布路,士爭取之,率逗橈不前。賊轉入申、光,殘隋州,執刺史,據安州自如,分奇兵圍舒,擊廬、壽、光等州。

      時威老且暗,不任軍,陰與元裕謀曰:“昔龐勛滅,康承訓即得罪。吾屬雖成功,其免禍乎?不如留賊,不幸為天子,我不失作功臣。”故躡賊一舍,完軍顧望。帝亦知之,更以陳許節度使崔安潛為行營都統,以前鴻臚卿李琢代威,右威衛上將軍張自勉代元裕。

      賊出入蘄、黃,蘄州刺史裴渥為賊求官,約罷兵。仙芝與巢等詣渥飲。未幾,詔拜仙芝左神策軍押衙,遣中人慰撫。仙芝喜,巢恨賞不及己,詢曰:“君降,獨得官,五千眾且奈何?丐我兵,無留。”因擊仙芝,傷首。仙芝憚眾怒,即不受命,劫州兵,渥、中人亡去。賊分其眾:尚君長入陳、蔡;巢北掠齊、魯,眾萬人,入鄆州,殺節度使薛崇,進陷軍州,遂至數萬,繇潁、蔡保嵖岈山。

      是時柳彥璋又取江州,執刺史陶祥。巢引兵復與仙芝合,圍宋州。會自勉救兵至,斬賊二千級,仙芝解而南,度漢,攻荊南。于是節度使楊知溫嬰城守,賊縱火焚樓堞,知溫不出,有詔以高駢代之。駢以蜀兵萬五千赍Я糧,期三十日至,而城已陷,知溫走,賊不能守。于是詔左武衛將軍劉秉仁為江州刺史,勒兵乘單舟入賊柵,賊大駭,相率迎降,遂斬彥璋。

      巢攻和州,未克。仙芝自圍洪州,取之,使徐唐莒守。進破朗、岳,遂圍潭州,觀察使崔瑾拒卻之。乃向浙西,擾宣、潤,不能得所欲,身留江西,趣別部還入河南。

      帝詔崔安潛歸忠武,復起宋威、曾元裕,以招討使還之,而楊復光監軍。復光遣其屬吳彥宏以詔諭賊,仙芝乃遣蔡溫球、楚彥威、尚君長來降,欲詣闕請罪,又遺威書求節度。威陽許之,上言“與君長戰,禽之”。復光固言其降。命侍御史與中人馳驛即訊,不能明。卒斬君長等于狗脊嶺。仙芝怒,還攻洪州,入其郛。威自將往救,敗仙芝于黃梅,斬賊五萬級,獲仙芝,傳首京師。

      當此時,巢方圍亳州未下,君長弟讓率仙芝潰黨歸巢,推巢為王,號“沖天大將軍”,署拜官屬,驅河南、山南之民十馀萬掠淮南,建元王霸。

      曾元裕敗賊于申州,死者萬人。帝以威殺尚君長非是,且討賊無功,詔還青州,以元裕為招討使,張自勉為副。巢破考城,取濮州,元裕軍荊、襄,援兵阻,更拜自勉東北面行營招討使,督諸軍急捕。巢方掠襄邑、雍丘,詔滑州節度使李嶧壁原武。巢寇葉、陽翟,欲窺東都。會左神武大將軍劉景仁以兵五千援東都,河陽節度使鄭延休兵三千壁河陰。巢兵在江西者,為鎮海節度使高駢所破;寇新鄭、郟、襄城、陽翟者,為崔安潛逐走;在浙西者,為節度使裴璩斬二長,死者甚眾。巢大沮畏,乃詣天平軍乞降,詔授巢右衛將軍。巢度籓鎮不一,未足制己,即叛去,轉寇浙東,執觀察使崔璆。于是高駢遣將張潾、梁纘攻賊,破之。賊收眾逾江西,破虔、吉、饒、信等州,因刊山開道七百里,直趨建州。

      初,軍中謠曰:“逢儒則肉,師必覆。”巢入閩,俘民紿稱儒者,皆釋,時六年三月也。儳路圍福州,觀察使韋岫戰不勝,棄城遁,賊入之,焚室廬,殺人如蓺。過崇文館校書郎黃璞家,令曰:“此儒者,滅炬弗焚。”又求處士周樸,得之,謂曰:“能從我乎?”答曰:“我尚不仕天子,安能從賊?”巢怒斬樸。是時閩地諸州皆沒,有詔高駢為諸道行營都統以拒賊。

      巢陷桂管,進寇廣州,詒節度使李迢書,求表為天平節度,又脅崔璆言于朝,宰相鄭畋欲許之,盧攜、田令孜執不可。巢又丐安南都護、廣州節度使。書聞,右仆射于琮議:“南海市舶利不貲,賊得益富,而國用屈。”乃拜巢率府率。巢見詔大詬,急攻廣州,執李迢,自號“義軍都統”,露表告將入關,因詆宦豎柄朝,垢蠹紀綱,指諸臣與中人賂遺交構狀,銓貢失才,禁刺史殖財產,縣令犯贓者族,皆當時極敝。

      天子既懲宋威失計,罷之,而宰相王鐸請自行,乃拜鐸荊南節度使、南面行營招討都統,率諸道兵進討。鐸屯江陵,表泰寧節度使李系為招討副使、湖南觀察使,以先鋒屯潭州,兩屯烽驛相望。會賊中大疫,眾死什四,遂引北還。自桂編大桴,沿湘下衡、永,破潭州,李系走朗州,兵十馀萬闉焉,投胔蔽江。進逼江陵,號五十萬。鐸兵寡,即乘城。先此,劉漢宏已略地,焚廬廥,人皆竄山谷。俄而系敗問至,鐸棄城走襄陽,官軍乘亂縱掠,會雨雪,人多死溝壑。

      其十月,巢據荊南,脅李迢草表報天子。迢曰:“吾腕可斷,表不可為。”巢怒,殺之。欲進躡鐸,會江西招討使曹全晸與山南東道節度使劉巨容壁荊門,使沙陀以五百騎釕轡藻韉望賊陣縱而遁,賊以為怯。明日,諸將乘以戰,而馬識沙陀語,呼之輒奔還,莫能禁。官兵伏于林,斗而北,賊急追,伏發,大敗之,執賊渠十二輩。巢懼,度江東走,師促之,俘什八,鐸招漢宏降之。或勸巨容窮追,答曰:“國家多負人,危難不吝賞,事平則得罪,不如留賊冀后福。”止不追,故巢得復整,攻鄂州,入之。全晸將度江,會有詔以段彥枌代其使,乃止。

      巢畏襲,轉掠江西,再入饒、信、杭州,眾至二十萬。攻臨安,戍將董昌兵寡,不敢戰,伏數十騎莽中,賊至,伏弩射殺賊將,下皆走。昌進屯八百里,見舍媼曰:“有追至,告以臨安兵屯八百里矣。”賊駭曰:“向數騎能困我,況軍八百里乎?”乃還,殘宣、歙等十五州。

      廣明元年,淮南高駢遣將張潾度江敗王重霸,降之。巢數卻,乃保饒州,眾多疫,別部常宏以眾數萬降,所在戮死。諸軍屢奏破賊,皆不實,朝廷信之,稍自安。巢得計,破殺張潾,陷睦、婺二州,又取宣州。而漢宏殘眾復奮,寇宋州,掠申、光,來與巢合,濟采石,侵揚州。高駢按兵不出。詔兗海節度使齊克讓屯汝州,拜全晸天平節度使兼東面副都統。賊方守滁、和,全晸以天平兵敗于淮上。宰相豆盧彖計:“救師未至,請假巢天平節度使,使無得西,以精兵戍宣武,塞汝、鄭路,賊首可致矣。”盧攜執不可,請“召諸道兵壁泗上,以宣武節度統之,則巢且還寇東南,徘徊山浙,救死而已”。詔可。前此已詔天下兵屯溵水,禁賊北走。于是徐兵三千道許,其帥薛能館徐眾城中,許人驚謂見襲,部將周岌自溵水還,殺能,自稱留后。徐軍聞亂,列將時溥亦引歸,囚其帥支詳。兗海齊克讓懼下叛,引軍還兗州,溵水屯皆散。

      巢聞,悉眾度淮,妄稱“率土大將軍”,整眾不剽掠,所過惟取丁壯益兵。李罕之犯申、光、潁、宋、徐、兗等州,吏皆亡。巢自將攻汝州,欲薄東都。當是時,天子沖弱,怖而流淚,宰相更共建言,悉神策并關內諸節度兵十五萬守潼關。田令孜請自將而東,然內震擾,前說帝以幸蜀事。帝自幸神策軍,擢左軍騎將張承范為先鋒,右軍步將王師會督糧道,以飛龍使楊復恭副令孜。于是募兵京師,得數千人。

      當是時,巢已陷東都,留守劉允章以百官迎賊。巢入,勞問而已,里閭晏然。帝餞令孜章信門,赍遺豐優。然衛兵皆長安高貲,世籍兩軍,得稟賜,侈服怒馬以詫權豪,初不知戰,聞料選,皆哭于家,陰出貲雇販區病坊以備行陣,不能持兵,觀者寒毛以忄栗。承范以強弩三千防關,辭曰:“祿山率兵五萬陷東都,今賊眾六十萬,過祿山遠甚,恐不足守。”帝不許。賊進取陜、虢,檄關戍曰:“吾道淮南,逐高駢如鼠走穴,爾無拒我!”神策兵過華,裹三日糧,不能飽,無斗志。

      十二月,巢攻關,齊克讓以其軍戰關外,賊少卻。俄而巢至,師大呼,川谷皆震,時士饑甚,潛燒克讓營,克讓走入關。承范出金諭軍中曰:“諸君勉報國,救且至。”士感泣,拒戰。賊見師不繼,急攻關,王師矢盡,飛石以射,巢驅氏內塹,火關樓皆盡。始,關左有大谷,禁行人,號“禁谷”。賊至,令孜屯關,而忘谷之可入。尚讓引眾趨谷,承范惶遽,使師會以勁弩八百邀之,比至,而賊已入。明日,夾攻關,王師潰。師會欲自殺,承范曰:“吾二人死,孰當辨者?不如見天子以實聞,死未晚。”乃羸服逃。始,博野、鳳翔軍過渭橋,見募軍服鮮燠,怒曰:“是等何功,遽然至是!”更為賊鄉導,前賊歸,焚西市。帝類郊祈哀。會承范至,具言不守狀。帝黜宰相盧攜。方朝,而傳言賊至,百官奔,令孜以神策兵五百奉帝趨咸陽,惟福、穆、潭、壽四王與妃御一二從,中人西門匡范統右軍以殿。

      巢以尚讓為平唐大將軍,蓋洪、費全古副之。賊眾皆被發錦衣,大抵輜重自東都抵京師,千里相屬。金吾大將軍張直方與群臣迎賊灞上。巢乘黃金輿,衛者皆繡袍、華幘,其黨乘銅輿以從,騎士凡數十萬先后之。陷京師,入自春明門,升太極殿,宮女數千迎拜,稱黃王。巢喜曰:“殆天意歟!”巢舍田令孜第。賊見窮民,抵金帛與之。尚讓即妄曉人曰:“黃王非如唐家不惜而輩,各安毋恐。”甫數日,因大掠,縛棰居人索財,號“淘物”。富家皆跣而驅,賊酋閱甲第以處,爭取人妻女亂之,捕得官吏悉斬之,火廬舍不可貲,宗室侯王屠之無類矣。

      巢齋太清宮,卜日舍含元殿,僭即位,號大齊。求袞冕不得,繪弋綈為之;無金石樂,擊大鼓數百,列長劍大刀為衛。大赦,建元為金統。王官三品以上停,四品以下還之。因自陳符命,取“廣明”字,判其文曰:“唐去丑口而著黃,明黃當代唐;又黃為土,金所生,蓋天啟”云。其徒上巢號承天應運啟圣睿文宣武皇帝,以妻曹為皇后,以尚讓、趙璋、崔璆、楊希古為宰相,鄭漢璋御史中丞,李儔、黃諤、尚儒為尚書,方特諫議大夫,皮日休、沈云翔、裴渥翰林學士,孟楷、蓋洪尚書左右仆射兼軍容使,費傳古樞密使,張直方檢校左仆射,馬祥右散騎常侍,王璠京兆尹,許建、米實、劉瑭、硃溫、張全、彭攢、李逵等為諸將軍游弈使,其馀以次封拜。取趫偉五百人號“功臣”,以林言為之使,比控鶴府。下令軍中禁妄殺人,悉輸兵于官。然其下本盜賊,皆不從。召王官,無有至者,乃大索里閭,豆盧彖、崔沆等匿永寧里張直方家。直方者,素豪桀,故士多依之。或告賊納亡命者,巢攻之,夷其家,彖、沆及大臣劉鄴、裴諗、趙濛、李溥、李湯死者百馀人。將作監鄭綦、郎官鄭系舉族縊。

      是時,乘輿次興元,詔促諸道兵收京師,遂至成都。巢使硃溫攻鄧州,陷之,以擾荊、襄。遣林言、尚讓寇鳳翔,為鄭畋將宋文通所破,不得前。畋乃傳檄召天下兵,于是詔涇原節度使程宗楚為諸軍行營副都統,前朔方節度使唐弘夫為行營司馬。數攻賊,斬萬級。邠將硃玫陽為賊將王玫裒兵,俄而殺玫,引軍入于王師。弘夫進屯渭北,河中王重榮營沙苑,易定王處存次渭橋,鄜延李孝昌、夏州拓拔思恭壁武功。弘夫拔咸陽,伐渭水,破尚讓軍,乘勝入京師。巢竊出,至石井。宗楚入自延秋門,弘夫傅城舍,都人共噪曰:“王師至!”處存選銳卒五千以白自志,綯夜入殺賊,都人傳言巢已走,邠、涇軍爭入京師,諸軍亦解甲休,競掠貨財子女,市少年亦冒作綯,肆為剽。

      巢伏野,使覘城中弛備,則遣孟楷率賊數百掩邠、涇軍,都人猶謂王師,歡迎之。時軍士得珍賄,不勝載,聞賊至,重負不能走,是以甚敗。賊執弘夫害之,處存走營。始,王璠破奉天,引眾數千隨弘夫,及諸將敗,獨一軍戰尤力。巢復入京師,怒民迎王師,縱擊殺八萬人,備流于路可涉也,謂之“洗城”。諸軍退保武功,于是中和二年二月也。

      其五月,昭義高潯攻華州,王重榮與并力,克之。硃玫以涇、岐、麟、夏兵八萬營興平,巢亦遣王璠營黑水,玫戰未能勝。鄭畋將竇玫夜率士燔都門,殺邏卒,賊震懼。于時畿民柵山谷自保,不得耕,米斗錢三十千,屑樹皮以食,有執柵民鬻賊以為糧,人獲數十萬錢。士人或賣餅自業,舉奔河中。李孝昌、拓拔思恭徙壁東渭橋,收水北壘。

      數月,賊帥硃溫、尚讓涉渭敗孝昌等軍。高潯擊賊李詳,不勝,賊復取華州,巢即授華州刺史,以溫為同州刺史。賊又襲孝昌,二軍引去。賊破陳敬瑄兵,走南山。齊克儉營興平,為賊所圍,決河灌之,不克。有題尚書省戶譏賊且亡,尚讓怒,殺吏,輒剔目懸之,誅郎官門闌卒凡數千人,百司逃,無在者。

      天子更以王鐸為諸道行營都統,崔安潛副之,周岌、王重榮為左右司馬,諸葛爽、康實為左右先鋒,平師儒為后軍,時溥督漕賦,王處存、拓拔思恭為京畿都統,處存直左,孝章在北,思恭直右。西門思恭為鐸都監,楊復光監行營,中書舍人盧胤征為克復制置副使。于是鐸以山南、劍南軍營靈感祠,硃玫以岐、夏軍營興平,重榮、處存營渭北,復光以壽、滄、荊南軍合岌營武功,孝章合拓拔思恭營渭橋,程宗楚營京右。

      硃溫以兵三千掠丹、延南鄙,趨同州,刺史米逢出奔,溫據州以守。六月,尚讓寇河中,使硃溫攻西關,敗諸葛爽,破重榮數千騎于河上,爽閉關不出,讓遂拔郃陽,攻宜君壘,大雨雪盈尺,兵死什三。七月,賊攻鳳翔,敗節度李昌言于澇水,又遣強武攻武功、槐里,涇、邠兵卻,獨鳳翔兵固壁。拓拔思恭以銳士萬八千赴難,逗留不進。河中糧艘三十道夏陽,硃溫使兵奪艘,重榮以甲士三萬救之,溫懼,鑿沉其舟,兵遂圍溫。溫數困,又度巢勢蹙且敗,而孟楷方專國,溫丐師,楷沮不報,即斬賊大將馬恭,降重榮。帝進拓拔思恭為京四面都統,敕硃玫軍馬嵬。溫既降,重榮遇之厚,故李詳亦獻款,賊覺,斬之于赤水,更以黃思鄴為刺史。

      十月,鐸浚壕于興平,左抵馬嵬,使將薛韜董之,由馬嵬、武功入斜谷,以通盩厔,列屯十四,使將梁璩主之,置關于沮水、七盤、三溪、木皮嶺,以遮秦、隴。京左行營都統東方逵禽賊銳將李公迪,破堡三十。華卒逐黃思鄴,巢以王遇為刺史,遇降河中。

      明年正月,王鐸使雁門節度使李克用破賊于渭南,承制拜東北行營都統。會鐸與安潛皆罷,克用獨引軍自嵐、石出夏陽,屯沙苑,破黃揆軍,遂營乾坑。二月,合河中、易定、忠武等兵擊巢。巢命王璠、林言軍居左,趙璋、尚讓軍居右,眾凡十萬,與王師大戰梁田陂。賊敗,執俘數萬,僵胔三十里,斂為京觀。璠與黃揆襲華州,據之,遇亡去。克用掘塹環州,分騎屯渭北,命薛志勤、康君立夜襲京師,火廥聚,俘賊而還。

      巢戰數不利,軍食竭,下不用命,陰有遁謀,即發兵三萬扼藍田道,使尚讓援華州。克用率重榮迎戰零口,破之,遂拔其城,揆引眾出走。涇原節度使張鈞說蕃、渾與盟,共討賊。是時,諸鎮兵四面至。四月,克用遣部將楊守宗率河中將白志遷、忠武將龐從等最先進,擊賊渭橋,三戰,賊三北。于是諸節度兵皆奮,無敢后,入自光泰門。克用身決戰,呼聲動天,賊崩潰,逐北至望春,入升陽殿闥。巢夜奔,眾猶十五萬,聲趨徐州,出藍田,入商山,委輜重珍貲于道,諸軍爭取之,不復追,故賊得整軍去。

      自祿山陷長安,宮闕完雄,吐蕃所燔,唯衢弄廬舍;硃泚亂定百馀年,治繕神麗如開元時。至巢敗,方鎮兵互入虜掠,火大內,惟含元殿獨存,火所不及者,止西內、南內及光啟宮而已。楊復光獻捷行在,帝詔陳許、延州、鳳翔、博野軍合東西神策二萬人屯京師,命大明宮留守王徽衛諸門,撫定居人。詔尚書右仆射裴璩修復宮省,購輦輅、仗衛、舊章、秘籍。豫敗巢者:神策將橫沖軍使楊守亮、躡云都將高周彝、忠順都將胡真、天德將顧彥朗七十人。

      巢已東,使孟楷攻蔡州。節度使秦宗權迎戰,大敗,即臣賊,與連和。楷擊陳州,敗死,巢自圍之,略鄧、許、孟、洛,東入徐、兗數十州。人大饑,倚死墻塹,賊俘以食,日數千人,乃辦列百巨碓,糜骨皮于臼,并啖之。時硃全忠為宣武節度使,與周岌、時溥帥師救陳,趙犨亦乞兵太原。巢遣宗權攻許州,未克。于是糧竭,木皮草根皆盡。

      四年二月,李克用率山西兵由陜濟河而東,會關東諸鎮壁汝州。全忠擊賊瓦子堡,斬萬馀級,諸軍破尚讓于太康,亦萬級,獲械鎧馬羊萬計,又敗黃鄴于西華,鄴夜遁。巢大恐,居三日,軍中相驚,棄壁走,巢退營故陽里。其五月,大雨震電,川溪皆暴溢,賊壘盡壞,眾潰,巢解而去。全忠進戍尉氏,克用追巢,全忠還汴州。

      巢取尉氏,攻中牟,兵度水半,克用擊之,賊多溺死。巢引殘眾走封丘,克用追敗之,還營鄭州。巢涉汴北引,夜復大雨,賊驚潰,克用聞之,急擊巢河瀕。巢度河攻汴州,全忠拒守,克用救之,斬賊驍將李周、楊景彪等。巢夜走胙城,入冤句。克用悉軍窮躡,賊將李讜、楊能、霍存、葛從周、張歸霸、張歸厚往降全忠,而尚讓以萬人歸時溥。巢愈猜忿,屢殺大將,引眾奔兗州。克用追至曹,巢兄弟拒戰,不勝,走兗、鄆間,獲男女牛馬萬馀、乘輿器服等,禽巢愛子。克用軍晝夜馳,糧盡不能得巢,乃還。巢眾僅千人,走保太山。

      六月,時溥遣將陳景瑜與尚讓追戰狼虎谷,巢計蹙,謂林言曰:“我欲討國奸臣,洗滌朝廷,事成不退,亦誤矣。若取吾首獻天子,可得富貴,毋為他人利。”言,巢出也,不忍。巢乃自刎,不殊,言因斬之,及兄存、弟鄴、揆、欽、秉、萬通、思厚,并殺其妻子,悉函首,將詣溥。而太原博野軍殺言,與巢首俱上溥,獻于行在,詔以首獻于廟。徐州小史李師悅得巢偽符璽,上之,拜湖州刺史。

      巢從子浩眾七千,為盜江湖間,自號“浪蕩軍”。天復初,欲據湖南,陷瀏陽,殺略甚眾。湘陰強家鄧進思率壯士伏山中,擊殺浩。

      贊曰:廣明元年,巢始盜京師,自陳“唐去丑口而著黃,明黃且代唐也。”鳴呼,其言妖歟!后巢死,秦宗權始張,株亂遍天下,硃溫卒攘神器有之,大氐皆巢黨也。寧天托諸人告亡于下乎!

      秦宗權,蔡州上蔡人,為許牙將。巢涉淮,節度使薛能遣宗權搜兵淮西,而許軍亂,殺能。宗權外示赴難,因逐刺史,據蔡以叛。周岌代能領節度,即授以州,有兵萬人,乃遣將從諸軍敗賊于汝州。楊復光言之朝,擢防御使,寵其軍曰奉國,即為本軍節度使,進檢校司空。

      巢走出關,宗權與連和,遂圍陳州,樹壁相望,擾敓梁、宋間。巢死,宗權張甚,嘯會逋殘,有吞噬四海意。乃遣弟宗言寇荊南;秦誥出山南,攻襄州,陷之,進破東都,圍陜州;使秦彥寇淮、肥;秦賢略江南;宗衡亂岳、鄂。賊渠率票慘,所至屠老孺,焚屋廬,城府窮為荊萊,自關中薄青、齊,南繚荊、郢,北亙衛、滑,皆麕駭雉伏,至千里無舍煙。惟趙犨保陳,硃全忠保汴,僅自完而已。然無霸王計,惟亂是恃,兵出未始轉糧,指鄉聚曰:“啖其人,可飽吾眾。”官軍追躡,獲鹽尸數十車。

      僖宗假硃全忠都統節以討賊。秦賢略宋及曹,全忠好書約和,賢遣張調請分地,自汴以南歸之蔡,全忠陰許,而賢引兵濟汴,肆燔劫無孑馀。全忠大怒,斬調而還,曰:“我出十將,必破此賊。”進與賊戰,殺獲甚眾。宗權急攻許,節度使鹿晏弘乞師于全忠,師未及出,已破晏弘,進攻鄭州,取之。擊河橋,遂守河陽,放兵侵汴西鄙、北鄙。

      全忠壁酸棗,戰不克。宗權屯邊村,使秦賢營雙丘,侵板橋,盧瑭引兵進屯萬勝,夾汴而柵,將梁以濟師。全忠詭擊殺瑭,宗權悉軍十五萬列三十六屯,逼汴。全忠懼,求救于兗、鄆,而硃瑾、硃宣皆身自將同拒賊。五月,全忠閉城大會,鼓聞于郊無置聲,陰啟北門擊賊壘,士嘩,趨中營,兗、鄆整兵合擊,大敗之。宗權忿,過鄭,焚郛舍,驅民入淮西,全忠遂有鄭、許、河陽、東都。

      于是合諸鎮兵會上蔡,分為五軍入其地。宗權召孫儒,儒不應。宗權素壁上蔡以扼險要,全忠拔其壁,遂圍蔡州,傅城而壘,以羸兵誘賊。賊出,全忠盡斬之。宗權退守中州,未能下,全忠使大將胡元琮圍之,身還汴。宗權間許無備,襲取其州,執守將元琮,引兵復收許。

      宗權還,為愛將申叢所囚,折一足以待命。全忠署叢節度留后,叢中悔,夷其族。宗權至汴,全忠以禮迎勞,且曰:“公昔陷許,能戢兵賜盟,戮力勤王,烏有今日乎?”宗權曰:“英雄不兩立,天亡仆以資公也。”謷然無懼色。全忠以檻車上送京師,兩神策兵縻護。昭宗御延喜樓受俘,京兆尹曳以組練,徇兩市,引頸視車外,呼曰:“宗權豈反者耶?顧輸忠不效耳。”觀者大笑。與妻趙俱斬獨柳下。宗權以中和三年叛,居六年而誅。

      董昌,杭州臨安人。始籍土團軍,以功擢累石鏡鎮將。中和三年,刺史路審中臨州,昌率兵拒,不得入,即自領州事。鎮海節度使周寶不能制,因表為刺史。昌已破劉漢宏,兵益強,進義勝軍節度使、檢校尚書右仆射。僖宗始還京師,昌取越民裴氏藏書獻之,補秘書之亡,授兼諸道采訪圖籍使。

      始,為治廉平,人頗安之。當是時,天下貢輸不入,獨昌賦外獻常參倍,旬一道,以五百人為率,人給一刀,后期即誅。朝廷賴其入,故累拜檢校太尉、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爵隴西郡王。視詔書訖,字償一縑,歸當制官。而小人意足,浸自侈大,托神以詭眾。始立生祠,刳香木為軀,內金玉紈素為肺府,冕而坐,妻媵侍別帳,百倡鼓吹于前,屬兵列護門。屬州為土馬獻祠下,列牲牢祈請,或紿言土馬若嘶且汗,皆受賞。昌自言:“有饗者,我必醉。”蝗集祠旁,使人捕沈鏡湖,告曰:“不為災。”客有言:“嘗游吳隱之祠,止一偶人。”昌聞,怒曰:“我非吳隱之比!”支解客祠前。

      始,罷榷鹽以悅人,豐衣食,后稍峭法,笞至千百,或小過輒夷族,血流刑場,地為之赤。有五千馀姓當族,昌曰:“能孝于我,貸而死。”皆曰:“諾。”昌厚養之,號“感恩都”,刻其臂為誓,親族至號泣相別者。凡民訟,不視獄,但與擲博齒,不勝者死。用人亦取勝者。

      昌得郡王,咤曰:“朝廷負我,吾奉金帛不貲,何惜越王不吾與?吾當自取之!”下厭其虐,乃勸為帝。近縣舉狂畐讠虖請,昌令曰:“時至,我當應天順人。”其屬吳繇、秦昌裕、盧勤、硃瓚、董庠、李暢、薛遼與妖人應智、王溫、巫韓媼皆贊之。昌益兵城四縣自防。山陰老人偽獻謠曰:“欲知天子名,日從日上生。”昌喜,賜百縑,免稅征。命方士硃思遠筑壇祠天,詭言天符夜降,碧楮硃文不可識。昌曰:“讖言‘兔上金床’,我生于卯,明年歲旅其次,二月朔之明日,皆卯也,我以其時當即位。”客倪德儒曰:“咸通末,《越中秘記》言:‘有羅平鳥,主越禍福。’中和時,鳥見吳、越,四目而三足,其鳴曰‘羅平天冊’,民祀以攘難。今大王署名,文與鳥類。”即圖以示昌,昌大喜。

      乾寧二年,即偽位,國號大越羅平,建元曰天冊,自稱“圣人”,鑄銀印方四寸,文曰“順天治國之印”。又出細民所上銅鉛石印十床及它鳥獸龜蛇陳于廷,指曰“天瑞”。其下制詔,皆自署名,或曰帝王無押詔,昌曰:“不親署,何由知我為天子?”即榜南門曰天冊樓。先是,州寢有赤光,長十余丈;虺長尺馀,金色,見思道亭。昌署寢曰明光殿,亭曰黃龍殿,以自神。以次拜置百官,監軍與官屬皆西北向慟哭,乃北面臣昌。或請署近侍,昌曰:“吾假處此位,安得如宮禁?”不許。下書屬州曰:“以某日權即位,然昌荷天子恩,死不敢負國。”

      初,官屬不徇昌旨者,節度副使黃碣、山陰令張遜皆誅死。鎮海節度使錢镠書讓昌曰:“開府領節度,終身富貴,不能守,閉城作天子,滅親族,亦何賴?愿王改圖。”昌不聽,燜悉兵三萬攻之,望城再拜曰:“大王位將相,乃不臣。能改過,請諭還諸軍。”昌懼,獻镠錢二百萬緡犒軍,執應智、王溫、韓媼、吳繇、秦昌裕送于镠,且待罪。燜乃還,表于朝,以為昌不可赦,復討之,傅城而壘。昌又執硃思遠、王守真、盧勤送镠軍求解。昭宗遣中人李重密勞師,除昌官爵,授镠浙東道招討使。昌乃求援于淮南楊行密,行密遣將臺濛圍蘇州,安仁義、田頵攻杭州,以救昌。镠將顧全武等數敗昌軍,昌將多降,遂進圍越州。

      候人言外師強,輒斬以徇;紿告镠兵老,皆賞。昌身閱兵五云門,出金帛傾镠眾。全武等益奮,昌軍大潰,遽還,去偽號,曰:“越人勸我作天子,固無益,今復為節度使。”全武四面攻,未克,會臺濛取蘇州,镠召全武還,全武曰:“賊根本在甌、越,今失一州而緩賊,不可。”攻益急。城中以口率錢,雖簪珥皆輸軍。昌從子真得士心,昌信讒殺之,眾始不用命。又減戰糧欲犒外軍,下愈怨,反攻昌,昌保子城。镠將駱團入見,紿言:“奉詔迎公居臨安。”昌信之,全武執昌還,及西江,斬之,投尸于江,傳首京師,夷其族。于是斬偽大臣李邈、蔣瑰等百馀人,發昌先墓,火之。昌敗,猶積糧三百萬斛,金幣大抵五百馀帑,而兵不及萬人。镠遂為鎮海、鎮東兩軍節度云。

      贊曰:唐亡,諸盜皆生于大中之朝,太宗之遺德馀澤去民也久矣,而賢臣斥死,庸懦在位,厚賦深刑,天下愁苦。方是時也,天將去唐,諸盜并出,歷五姓,兵未嘗少解,至宋然后天下復安。漢之亡也,天下大亂,至晉然后稍定;晉之亡也,天下大亂,至唐然后復安。治少而亂多者,古今之勢,盛王業業以求治,可少忽哉!


      譯文

      李希烈,燕州遼西人。年輕時參加平盧軍,隨從李忠臣泛海戰河北有功。及李忠臣任淮西節度使,要安排將佐,讓希烈試任光祿卿,軍中人交口稱贊其才華。

      當時正遇李忠臣貪暴恣肆,不理政事,犯了眾怒,將忠臣趕走后上報。代宗詔令忻王為節度副使,派李希烈為留后主事,又詔令滑亳節度使李勉兼管汴州。德宗即位,加官希烈為御史大夫,委任他為節度使,改淮西軍稱淮寧軍。梁崇義作亂,皇帝命諸道進討。詔封希烈為南平郡王,任漢南北招討處置使,又委任他為諸軍都統。希烈平定崇義功勞大,擁兵想據有其地,而德宗卻任李承為山南東道節度使來到襄陽,希烈不能據有,于是大掠而去。

      皇帝因其功升他為檢校尚書右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李納叛變,皇帝派檢校司空兼淄青節度使去討伐。希烈擁兵三萬卻屯扎許州不動,派李苣去與李納結為唇齒,陰謀圖取汴州。傳檄給李勉處借道。李勉估量他的意思,乃在陳留準備軍需,建橋清道以待。希烈計劃初步得手,接著謾罵李勉,李勉不答,只嚴加守備。李納派游兵引導希烈阻斷汴州的餉路。李勉乃鑿通蔡渠運道,引運東南糧餉。希烈又派使者與河北的朱滔、田悅等相約聯和,兵勢熾烈。不久,朱滔等人自相稱王,派使者奉上奏箋,愿尊希烈為帝。希烈乃自號建興王、天下都元帥。自此,朱滔、李納、王武俊、田悅、李希烈五賊兇焰達半個天下。

      建中四年(783)正月,皇帝命各節度使帶兵成掎角攻討五賊,唐漢臣、高秉哲率兵萬人屯駐汝州。尚未到達,賊將乘霧而進,王師返,賊取得汝州。拘捕李元平,兵又西進,東都大驚,士人都逃避至河陽、崤、澠等地。留守鄭叔則閉守西苑,賊人按兵不進。皇帝聽信盧杞的建議,詔令太子太師顏真卿去曉諭順逆禍福。真卿已行,又派左龍武大將軍哥舒曜去討伐。希烈見真卿,桀驁無禮,又讓左右謾罵侮辱朝政,且北侵汴州,南攻鄂州。有詔令江西節度使嗣曹王皋迎擊,攻克蘄、黃兩州,追殺賊將李良、韓霜露,二將逃走。

      當初,李希烈自襄陽回,留姚忄詹屯戍鄧州,賊人又攻得汝州,武關交通遂斷。

      皇帝令陜虢觀察使姚明揚修筑上津道,設館以通南方的貨運貢物。李希烈派董待名、韓霜露、劉敬宗、陳質、翟崇暉分別侵略州縣,官軍多次敗逃。哥舒曜又攻克汝州,李希烈派周曾、呂從賁、康琳抵抗。軍抵襄城,與王玢、姚忄詹、韋清等合計反擊希烈,計未成,皆被殺,只有韋清逃奔劉洽。李希烈心虛,回歸蔡州,上疏歸咎周曾等人。皇帝不赦,詔令:能斬殺希烈者,四品以上者得其官職,五品以下者封戶四百,庶民則免賦三年,又派神策將劉德信率領節度、觀察、團練的子弟兵合力屯守陽翟;派李勉為淮西招討使,哥舒曜為副招討使;又派荊南節度使張伯儀任淮西應援招討使,山南節度使賈耽與皋為應援招討副使。德信離開陽翟,入汝州,賊人攻取陽翟,打敗張伯儀,哥舒曜也戰而不利,屯駐襄城。希烈恃其得勝,舉全軍三萬人圍困曜。當時皇帝西巡,王師士氣不振,不能御賊,城陷。

      哥舒曜逃奔東都。希烈生性殘暴,臨戰在陣上殺人,血流于前,而飲食照常。所以人們怕他,為他盡力。希烈乘襄城戰勝,更進攻汴州。入州后運土筑路。工程不能如期,就將人來填溝塹,稱之為“濕梢”。李勉逃奔宋州。

      希烈已據有汴州,僭即皇帝位,國號楚,建年號為武成;任張鸞子、李綬、李元平為宰相,鄭賁為侍中,孫廣為中書令;另剖地設置四節度,以汴州為大梁府治,以安州為南關,將石頭染色做帝璽。又在上蔡、襄城繳獲折車钅工,奉之以為瑞信,用以迷惑屬下。接著窺視江淮,大軍攻襄邑,守將高翼戰死。汴滑副都統劉洽率曲環、李克信軍十多萬人在白塔與之交戰,不能取勝,洽退還。士兵柏少清攔住馬轡說:“公小有不利就退兵,為什么?”劉洽不聽,連夜入宋州。

      希烈軍輕易取勝,徑直進逼寧陵,車船相銜而進,連綿七十里。那時,劉洽的將士高彥昭、劉昌共同筑工事守城,賊人讓妖人祈求大風,將戰棚全部燒毀,鑿城堞登城。彥昭提劍登城防守,士兵都感奮,風向也反。劉昌與眾人商議:“兵法,對方力量是我的兩倍,則不戰。賊人欺我兵少,不如暫退使賊驕傲,我們自宋出精銳部隊,打他個出其不意,定能成功。

      “彥昭辭說:“您且慢,先盡力而為。”于是登城向眾人發誓說“:中丞打算讓賊人看我們弱小,讓城淪陷后再奪回。這計策確實不錯,但我今日守城,得失全在主持人。如今傷重者需要供養,如果我們棄城而去,那將會使傷者死在城內,逃亡者死在城外。我們大伙兒都完了。”士兵都流淚,且跪誓:“公在這里,誰敢離開!”劉昌十分慚愧。彥昭殺了自家的牛犒軍,士兵們都死戰,殺賊三千人。同時向劉洽請援兵。下屬寫信,信中說城危在旦夕,彥昭看了說:“您小看我嗎?”取過紙來自己寫信。劉洽接到信,高興地說:“有健將在西邊,我還擔心什么?”選了八百精兵,夜盡之前入城,賊人不知。清晨賊人圍城,城內士兵奮勇殺出,希烈大敗。奪了他的旗,斬殺以萬計,一直追殺到襄邑,收繳賊人們的財糧而回。劉洽上表報彥昭之功,升彥昭為御史大夫,賜實封一百五十戶。

      希烈敗退,壽州刺史張建封也屯守固始,在其旁擴充勢力。希烈擔心,回到汴州,派崇暉率精兵偷襲陳州,又被劉洽打敗,俘獲崇暉及其兵眾三萬人。進而攻克汴州,擒獲鄭賁、劉敬宗、張伯元、呂子巖、李達干,希烈逃回蔡州。賊戍將孫液帶鄭州降,皇帝即任孫液為刺史。貞元二年(786),希烈派杜文朝侵襄州,被樊澤打敗,文朝亦被擒。此時皋、建封、環及李澄四面攻略其地,希烈氣勢日蹙,龜縮不敢動。后吃牛肉病倒,其親將陳仙奇暗中令醫生將他毒死。

      當初,希烈入汴州,聽說戶曹參軍竇良的女兒很美,強娶之。竇女對父親說:“別難過,我能滅賊。”后來很得寵,參與賊人的密謀,且能使他們的謀劃改變。她曾說仙奇忠勇可用,仙奇之妻也姓竇,就對希烈說愿與仙奇妻結為姐妹,可以拉攏仙奇,希烈同意。得到機會她就去對仙奇妻說:“賊現在雖強,終究必敗。”竇氏時間長了也就醒悟。及至希烈死,其子不發喪,想全部誅殺各將后自立,尚未最后決定。

      此時有來獻櫻桃的,竇氏請求分一些送給仙奇的妻子,其子同意,竇氏就用蠟封帛條夾在果子中,泄露其打算。仙奇大驚,就與薛育帶兵鼓噪而入,希烈子出,遍拜各將說:“愿意去掉皇帝稱號。如同淄青李納一樣。”話才說完,即被仙奇等斬殺。

      于是將李希烈及其妻、子共七人之頭函封獻天子,暴希烈尸于市。皇帝因仙奇忠心,即任他為淮西節度使,當地百姓免賦二年。不久,仙奇被淮西兵馬使———李希烈之寵將吳少誠所殺,詔追贈太子太保。竇氏也死。

      黃巢,曹州冤句人。世代為鹽商,富有資財。擅長擊劍騎射,略通書牘奏記,頗有口才,喜愛招養亡命之徒。

      咸通末年,年歲依然不好,河南一帶盜賊蜂起。乾符二年(875),濮州的名盜王仙芝自長垣發難,有徒眾三千,踐踏曹、濮二州,俘萬人,勢力日強。仙芝妄稱為大將軍,向各道發出檄文,說官吏貪婪、賦稅苛繁、賞罰不公。宰相以之為恥,但僖宗全然不知。仙芝的悍將尚君長、柴存、畢師鐸、曹師雄、柳彥璋、劉漢宏、李重霸等十多人大肆掠奪。黃巢喜歡叛亂,與他的同伙八人召募了幾千人馬響應仙芝,輾轉在河南十五州作亂。

      徒眾增至數萬。

      皇帝派平盧節度使宋威和副使曹全日政多次擊敗賊寇。于是委任宋威為諸道行營招討使,撥給步兵三千,騎兵五百。

      詔令河南各鎮均歸宋威指揮,派左散騎常侍曾元裕為招討副使。仙芝攻打沂州,宋威在城下將其擊敗,仙芝逃走。宋威奏說大賊已死,擅自遣歸各道兵馬,自回青州,群臣皆入朝賀捷。過了三天,州縣報告賊寇還在。那時士兵剛開始休息,又詔令他們歸隊出戰,都很氣忿,思想混亂。賊人乘機逼近郟城,不到十天連破八縣。皇帝擔心賊迫近洛陽,號令各道兵馬集合拒敵,令鳳翔、..寧、涇原的兵守陜郡及潼關,元裕守東都,義成、昭義的人馬衛護宮廷。

      仙芝攻汝州,殺了守將,刺史逃走,東都震驚,百官各自脫身逃跑。賊兵擊破陽武,圍鄭州未能得手。蟻聚在鄧、汝間。潼關以東的州縣大都害怕賊寇,閉城自守。仙芝縱兵四處攻擊,攻陷郢、復二州,所過之處,燒殺搶掠幾乎不剩活人。官軍急速追擊,仙芝軍就沿路丟棄財物,士兵爭相拾取,逗留不進,仙芝軍轉入申、光等州,攻陷隋州,抓住刺史。

      在安州安營扎寨,又分奇兵圍擊,攻盧、壽、光等州。

      其時,宋威已年老昏聵,不勝軍務,私下與元裕商議:“過去龐勛被滅,康承訓就獲罪。我們剿賊雖能成功,但以后能免禍嗎?不如對賊手下留情。將來不幸他們成了皇帝,我們不失為有功之臣。”于是跟蹤賊軍三十里,觀望而不交戰。皇帝知道后,派陳許節度使崔安潛為行營都統,派前鴻臚卿李琢代宋威,右武衛上將軍張自勉代元裕。

      賊出入蘄、黃,蘄州刺史裴渥勸說仙芝停戰,條件是裴為他奏請封官。仙芝與巢等人到裴渥處宴飲。不久,詔任仙芝為左神策軍押衙,派中人來宣詔撫慰。

      仙芝很高興,但巢卻怨恨沒有封賞他,罵仙芝道“:你降了,獨自得官,五千多人怎么辦?給我兵馬,我走。”又舉手打仙芝,打傷了頭。仙芝怕眾怒難犯,也不受命,轉而襲擊州兵,裴渥與中人逃走。賊軍分成了幾路:尚君長入攻陳、蔡;黃巢北擊齊、魯,有一萬人,攻入鄆州,殺節度使薛崇,既而攻陷沂州,人馬擴至幾萬,控制潁、蔡,固守山查岈山。

      這時柳彥璋攻取江州,抓住刺史陶祥。巢領兵又與仙芝會合,圍宋州。張自勉的救兵到,殺賊二千人,仙芝撤圍南下,渡漢水,攻荊南。此時節度使楊知溫閉城堅守,賊縱火焚燒城樓,知溫不出戰。有詔令高駢代知溫之職。駢派一萬五千蜀兵運送糧食,按約定三十日到達時,城已被攻陷,知溫逃走。賊迎戰敗走。此時有詔命左武衛將軍劉秉仁為江州刺史。選精兵乘小船進入賊軍柵,賊大驚,相率投降,柳彥璋被斬。

      巢攻和州,不利。仙芝圍攻洪州,攻下后派徐唐莒守城。進而攻破朗、岳,圍潭州,觀察使崔瑾打退了他們。賊調兵向浙西,侵擾宣、潤,未有所獲。于是留駐江西,督促其他部隊回河南。

      皇帝詔令崔安潛回忠武,重新起用宋威、曾元裕,恢復招討使的名份,楊復光監軍。復光派手下吳彥宏帶了詔書去招安。仙芝派蔡溫球、楚彥威、尚君長來降,準備到京都請罪。又送信給威要求任節度使。宋威假裝答應,上奏時卻說:“與君長交戰,俘獲了他。”復光則堅持說他們是來投誠的。皇帝派侍御史與中人前往查詢,但無結果。最后將君長等人在狗脊嶺斬首。仙芝怒,轉回來攻洪州,進入外城。宋威親自救援,在黃梅將仙芝打敗,殺賊兵五萬人,俘獲仙芝,將頭傳送京師。

      當時,黃巢正圍攻亳州,君長的弟弟尚讓帶領仙芝的殘軍來投奔,推舉巢為王,號稱“沖天大將軍”,任派各級官將,驅逼河南、山南百姓十多萬人隨之入淮南,建年號王霸。

      曾元裕在申州打敗賊軍,死者萬人。

      皇帝因宋威錯殺尚君長,且討賊無功,詔令回青州,派元裕為招討使,張自勉為副使。巢攻破考城,陷濮州,元裕軍駐扎荊、襄,援兵受阻。改派自勉為東北面行營招討使,監督各軍急速討賊。巢正襲擊襄邑、雍丘,詔令滑州節度使李嶧堅守原武。巢進攻葉、陽翟,對東都虎視眈眈。其時,左神武大將軍劉景仁率兵五千來援東都,河陽節度使鄭延休以三千人馬堅守河陰。巢的人馬在江西的被鎮海節度使高駢打敗;進攻新鄭、郟、襄城、陽翟的,被崔安潛趕走;在浙西的被節度使裴璩斬殺了兩員大將,戰死的不可勝數。巢大受挫折,于是到天平軍乞降。

      詔任巢為右衛將軍。巢估計藩鎮們各懷異心,不足以控制自己,又反叛而去。轉攻浙東,抓住觀察使崔趚。高駢因此派張氵..、梁纘攻賊。巢敗,收集殘兵穿越江西,攻陷虔、吉、饒、信等州,開辟山道七百里,直達建州。

      當初,軍中傳唱民謠:“殺了讀書郎,全軍見閻王。”巢入閩,被俘的人假稱是讀書人的都放了。當時是乾符六年(879)三月。巢軍由小路圍福州,觀察使韋岫迎戰而敗,棄城逃跑。賊軍入城,縱火燒房,殺人如麻。走過崇文館校書郎黃璞家,下令說:“這是儒者的家,不能燒。”又找到了隱士周樸,問他“:你能跟我嗎?”樸答“:天子的官我都不當,怎會從賊?”巢怒,斬殺樸。

      當時,閩地各州均淪陷,詔令高駢為諸道行營都統,前往討賊。

      巢攻陷桂管,進而攻廣州,送信給節度使李迢,求表薦為天平節度,又脅迫崔趚在朝中為他說話。宰相鄭畋準備同意,盧攜、田令孜堅持不可。巢又要求任安南都護、廣州節度使,皇帝令眾臣商議。右仆射于琮說“:南海船舶來往,每年獲利甚多。如果被賊人所得,他將增富而國家收益大減。”于是任巢為率府率。巢見詔書后大罵,急攻廣州,捉住李迢,自稱“義軍都統”,張榜揚言將入關,并詬罵宦官佞臣竊掌大權,破壞朝廷綱紀,指斥眾臣與宦官狼狽為奸,選拔官員不看才能等等,都是當時的弊病。

      皇帝斥責宋威失策,罷其官。宰相王鐸自薦代任,于是任王鐸為荊南節度使、南面行營招討都統,率領各道兵馬進剿。鐸屯兵江陵,表薦泰寧節度使李系為招討副使、湖南觀察使,派他為討賊先鋒屯駐潭州。兩屯驛使相通,烽火相望。

      恰逢巢軍傳染瘟疫,死者有十分之四,巢領兵北還。從桂編大木筏,沿湘江而下,陷衡、永等州又擊破潭州,李系逃到朗州。官軍十余萬人全被殲滅,尸體投入江中幾乎斷流。巢進逼江陵,號稱五十萬。鐸兵少,閉城不戰。起先,劉漢宏已侵入,縱火焚燒,百姓們避入山谷。接著李系戰敗的消息傳來。鐸棄城逃至襄陽,官軍乘亂掠奪。遇大雪,僵尸滿野。

      那年十月,巢盤踞荊南,脅迫李迢上書天子,迢說:“我手腕可斷,這樣的表不可寫。”巢怒,殺迢。又準備去追趕王鐸。

      那時江西招討使曹全日政與山南東道節度使劉巨容堅守荊門,派沙陀將五百匹馬佩上華麗的鞍轡朝賊營放去,人則逃走,賊以為官軍膽怯。第二天,將領們乘這些馬出戰。馬聽懂沙陀語,呼喚它們就都跑回來了,無法禁止。官兵埋伏林中,另一些兵出戰,失敗逃跑,賊急追,伏兵齊出,抓住將領十二人,賊人大敗。黃巢驚懼,渡江東逃,官軍追上來,俘獲十分之八。鐸招降漢宏。有人勸巨容窮追到底。巨容說“:國家常背信負約,有危難時,舍得重賞;稍得安寧就棄若敝屣,甚至反被治罪。

      不如留下一些賊寇以企求以后的富貴。”

      于是止軍不追,巢因之得重整旗鼓,攻陷了鄂州。全日政準備渡江追賊,正好有詔書來,讓段彥莫言代其職,渡江作罷。

      巢擔心被襲擊,轉而侵江西,再入饒、信、杭州。人馬聚至二十萬。攻臨安,守將董昌兵少,不敢迎戰,派幾十人埋伏叢林中,賊來,就用箭射殺其將領,士兵們就都作鳥獸散了。昌進駐八百里(地名),見一老婦人,對她說:“如有追兵來,你告訴他們臨安軍屯扎八百里。”賊人聽說后驚道:“前次只幾個人就能挫敗我們,如今有屯扎八百里這么多的人馬,如何了得。”于是退軍掃蕩了宣、歙等十五州。

      廣明元年(880),淮南高駢派張氵..渡江打敗了王重霸,重霸降。巢一再退卻,最后固定饒州。兵士中傳染病流行。另一支隊伍常宏帶領幾萬人投降,然都被殺死。各路軍多次上報破賊,其實都是虛報,朝廷信以為真,稍覺安心。巢用計成功,打敗殺死張氵..,攻陷睦、婺二州,又攻取宣州,此時漢宏的殘部卷土重來,進攻宋州,奪取申、光兩地來與巢會合。在采石渡江,侵擾揚州。高駢按兵不動,詔令兗海誨節度使齊克讓屯扎汝州,任全日政為天平節度使兼東面副都統。賊兵正駐守在滁、和,全日政用天平兵迎敵,敗于淮上。宰相豆盧王彖建議“:救兵未到,請暫派巢為天平節度使,使他不再西進,另派精兵堅守宣武,堵塞汝、鄭的通路,賊人的腦袋就可取得了。”盧攜堅持不行,建議:“召各道人馬扼守泗上,令宣武節度統轄各軍,這樣,巢將回侵東南,僅能在山、浙一帶徘徊,偷生而已。”皇帝同意。在此之前,已詔令天下兵屯守氵殷水,防止賊人北逃。此時徐州兵三千人經過許,帥薛能讓其人馬住在城中,許人見了以為被偷襲,大驚,部將周岌自氵殷水回來,殺了能,自稱是留后。徐軍聽說亂起,列將時溥領兵回去,囚禁其帥支詳。兗海齊克讓擔心手下叛亂,領軍回兗州,氵殷水的駐軍星散。

      巢得知情況后,帶領全部人馬渡淮,妄稱“率土大將軍”。整肅軍紀,不搶不殺,只是招募青壯年增加其兵力。李罕之侵犯申、光、潁、宋、徐、兗等州,官吏均逃走。巢自將兵攻汝州,想逼近東都。那時,天子尚幼,因害怕而哭泣,宰相們共同建議,調集所有神策軍及關內各節度的兵馬十五萬守潼關。田令孜請求自己領兵東討,但朝內震驚,勸說皇帝避難蜀地。

      皇帝去看望神策軍,升左軍騎將張承范為先鋒,右軍步將王師會督糧草,以飛龍使楊復恭為令孜副手,于是在京師募兵,招了幾千人。

      當時,巢已攻陷東都,留守劉允章帶百官迎賊。巢入都,勞問眾人,沒有驚動百姓,皇帝在章信門為令孜餞行,饋贈優厚。不過衛兵都是長安的富家子弟,世代都任兩軍,收入賞賜甚多,只會用駿馬美服以夸耀權勢,全然不懂戰事,聽說要出征,都在家中痛哭,于是暗中出錢雇用街坊中的窮人做替身。這些人不會用武器,看來令人毛骨悚然。承范帶領三千精強弓箭手守關,告辭說:“當年安祿山率兵五萬攻陷東都。如今黃巢軍有六十萬,遠遠超過祿山,恐怕會守不住的。”皇帝不同意增兵。巢兵攻取了陜、虢,警告守關將士說:“我經過淮南,把高駢打得抱頭鼠竄。你們不要違抗我。”神策兵過華州,帶三天的糧食,不夠吃,士兵無斗志。

      十二月,巢軍攻關,齊克讓領兵在關外迎戰,賊軍略退。一會兒黃巢到了,全軍都大聲喊叫,山川都為之震動。當時兵士十分饑餓,燒了克讓的營盤,克讓逃進關內。承范拿出錢來對軍士們說“:大家務必勉力報國,援軍馬上就到。”士兵們感動得淚下,出而拒敵,賊軍見官軍沒有后繼,猛力攻關。官軍箭用盡了,就用石頭代箭。巢逼迫百姓掘土填塹,放火將關樓燒盡。當初,關左有條大谷,禁止行人入內,稱為“禁谷”。賊軍來,令孜守關,忘記此谷可通關內。尚讓領眾人奔向禁谷,承范警覺,急派師會帶八百強健弓箭手攔截,待師會等趕到,賊人已入。

      第二天,巢軍內外夾攻,官軍大敗。師會準備自殺,承范說:“我們兩人死了,誰還能據實報告呢?不如見天子報告實情,那時再死也不晚。”于是換上破衣逃走。

      起先,博野、鳳翔軍經過渭橋,見召募來的兵士衣服既新且暖,極為氣憤,說“:他們有什么功勞,竟然能吃好穿好。”轉而替賊軍當向導,在賊軍前回來,焚燒西市。皇帝去郊祭祈神,正逢承范回來,詳細報告潼關失守的情況。皇帝罷黜宰相盧攜。正朝見群臣,傳說賊兵到了,百官驚恐逃散,令孜帶五百神策兵保護皇帝去咸陽,同行的只有福、穆、潭、壽四王與一兩位嬪妃,中人西門匡范帶右軍殿后。

      巢委任尚讓為平唐大將軍,蓋洪、費全古為副將軍。賊人都披發穿錦衣。大多數物資都從東都運來,車隊連綿千里。

      金吾大將軍張直方與群臣在灞上迎接黃巢。巢乘黃金車,衛隊們都穿繡袍,紅布束發。他的黨羽們乘銅車隨后,幾十萬騎士前后相隨。從春明門進入京師,登太極殿,數千宮女跪拜迎接,口稱“黃王”。巢高興地說:“這是天意啊。”巢住在田令孜的宅子里,賊見到窮人,就送錢財給他們。尚讓還對大家說“:黃王不像唐廷那樣不愛惜你們。各人安心,不必驚慌。”才過幾天,就大肆搶掠起來,把百姓捆綁鞭打索要財物,稱之為“淘物”。

      有錢人家都掃地出門,賊中將領們各找華麗的宅子居處,爭相擄掠人家的妻女供其奸淫。若抓到官吏全都殺死。放火燒掉的房屋不可勝數,帝王宗室被殺得一個不留。

      黃巢齋祭太清宮,問卜選吉日住進含元殿,僭居帝位,國號大齊,沒有皇帝用的衣冠,就在綢子上畫成龍袍。沒有金石樂器,就擊大鼓為樂,排列長劍大刀為衛。下令大赦,建年號為金統。唐官三品以上的都罷職,四品以下的留用不動,并陳列符命,取“廣明”二字,解釋說:‘唐’字去掉‘肀’、‘口’而加上‘黃’,就是‘廣’字,明白告知黃該代唐。又黃是土,是金所生。我當皇帝全是天意。”他的徒眾尊稱黃巢為“承天應運啟圣睿文宣武皇帝”,尊其妻曹氏為皇后。黃巢委任尚讓、趙璋、崔趚、楊希古為宰相,鄭漢璋為御史中丞,李儔、黃諤、尚儒為尚書,方特為諫議大夫,皮日休、沈云翔、裴渥為翰林學士,孟楷、蓋洪為尚書左右仆射兼軍容使,費傳古為樞密使,張直方為檢校左仆射,馬祥為右散騎常侍,王..為京兆尹,許建、米實、劉瑭、朱溫、張全、彭攢、李逵等為諸將軍游弈使,其余的人都依次封官。又選剽悍偉岸的壯士五百人稱為“功臣”,派林言為將使,守衛鶴府。下令軍中不得亂殺人,將兵士分別隸屬各官。但其手下本是盜賊,都不聽命。召集王官,沒一個來的。于是大肆搜索,豆盧王彖、崔沆等躲在永寧里張直方家。張直方,是個豪杰之士,所以很多士人都依附他。有人報告直方收納亡命者,巢派人攻入他家,殺了他全家,豆盧王彖、崔沆及大臣劉鄴、裴諗、趙氵蒙、李溥、李湯等一百多人都被殺害。將作監鄭綦、郎官鄭系全族自縊。

      那時,皇帝到達興元,詔令各道兵馬收復京師,最后皇帝抵達成都。巢派朱溫攻陷鄧州,進而侵擾荊、襄等地。派林言、尚讓攻打鳳翔,半道上被鄭畋的將領宋文通打敗。畋乃各處張榜召兵。皇帝詔令涇原節度使程宗楚為諸軍行營副都統,前朔方節度使唐弘夫為行營司馬。

      多次攻賊,殺敵萬人。..將朱玫假裝替賊將王玫召集兵士,接著殺了王玫,領軍歸入王師。弘夫進駐渭北,河中的王重榮扎營沙苑,易定的王處存進駐渭橋,..延的李孝昌、夏州的拓拔思恭堅守武功。

      弘夫克復了咸陽,渡過渭水,擊敗尚讓,乘勝進軍京師。巢逃至石井。宗楚從延秋門入京師,弘夫也進入城中。京都人共呼“:王師來了。”處存選精兵五千以白巾纏頭,夜里入城殺賊。都中人告訴說巢已逃走,..、涇軍爭入京師,各兵都解甲休息,爭奪錢財子女,京中的無賴也包白巾冒充士兵肆意搶掠。

      黃巢躲在郊外,派人偵察得知城中放松戒備,就派孟楷帶領幾百人出其不意掩襲..、涇軍,城中人還以為是王師,歡呼迎接他們。那時王師的兵士搶了許多東西,聽說賊兵來了,但背著重負跑不快,因此慘敗。賊軍抓住弘夫,殺了,處存逃走。當初,王..攻破奉天,帶了幾千人馬追弘夫,及諸將戰敗,獨他一軍仍力戰。巢再度入京,對百姓歡迎王師十分生氣,縱容手下濫殺八萬人,路上血流成河,稱之為“洗城”。王師諸軍退守武功。

      這是中和二年二月的事。

      中和二年(882)五月,昭義的高潯攻華州,王重榮與他合力克復。朱玫以涇、岐、麟、夏的兵八萬人屯駐興平,巢也派王..屯駐黑水。朱玫與之交戰,不能取勝。鄭畋的將領竇玫夜里帶兵燒都門、殺巡邏,賊人震恐。當時京都百姓躲進山谷,圍柵自衛,不能耕種,一斗米漲至三萬錢。百姓剝樹皮充饑。有人抓住百姓賣給賊人做糧食,得錢幾十萬。士人們有的賣餅賺錢。又逃奔河中。李孝昌、拓拔思恭遷至東渭橋固守,收復北壘。

      過了幾個月,賊帥朱溫、尚讓涉渭水擊敗孝昌等軍。高潯擊賊李詳,不勝,賊人又攻取了華州。巢即任尚讓為華州刺史,任溫為同州刺史。賊又去攻孝昌,孝昌、思恭兩軍退走。賊攻破陳敬蠧的兵,陳退至南山。齊克儉駐軍興平,被賊軍圍困,賊決河灌城,但仍不能攻破。有人在尚書省門上題字譏諷賊人將亡,尚讓怒,抓住官吏就殺,還要剜出眼睛掛在門上。殺死郎官守門士卒幾千人。百官都逃走,沒人留在京師。

      天子委派王鐸為諸道行營都統,崔安潛任副手,周岌、王重榮為左右司馬,諸葛爽、康實為左右先鋒,平師儒為后軍,時溥督漕賦,王處存、李孝章、拓拔思恭為京畿都統,處存統左軍、孝章統北軍、思恭統右軍。西門思恭做王鐸的都監,楊復光監行營,中書舍人盧胤征為克復制置副使。于是,鐸將山南、劍南的兵馬屯駐靈感祠,朱玫將岐、夏的兵馬屯駐興平,王重榮、王處存駐兵渭北,李復光將壽、滄、荊南的兵馬與周岌的兵馬合駐在武功,孝章與拓拔思恭合兵駐渭橋,程宗楚則駐兵京右。

      朱溫帶領三千人馬攻陷丹及延的南郊,進軍同州,刺史米逢逃走。朱溫據城固守。六月,尚讓進攻河中,讓朱溫攻西關,擊敗諸葛爽。又在河上擊潰了重榮的幾千騎兵。諸葛爽閉關堅守不出戰,尚讓攻取..陽,再攻宜君城壘,天降大雪,積雪尺把厚,士兵凍死的幾乎十分之三。七月,賊攻鳳翔,在澇水進攻節度使李昌言。又派強武攻武功、槐里,涇、..的兵退卻,獨鳳翔兵閉關堅守。拓拔思恭帶精兵一萬八千人去救援,但又遲疑觀望。其時河中有運糧船三十艘經過夏陽。朱溫派兵奪船,重榮領三萬衛士去救援。朱溫害怕,就把糧船全部鑿沉。

      重榮兵包圍朱溫,溫被圍受窘又估計巢的勢力日衰將敗。其時,孟楷正掌軍政大權,朱溫請求援兵,楷壓著不報,溫即殺了大將馬恭而去向重榮投降。皇帝升拓拔思恭為四面都統,令朱玫駐軍馬嵬。

      溫降后,王重榮對他很好,因此李詳也要降。賊人發覺,將李詳在赤水殺死。另派黃思鄴為刺史。

      十月,王鐸將興平的壕塹疏通,左行抵達馬嵬,派將領薛韜督工,再由馬嵬、武功入斜谷,直通銩稨。壕內排列十四個駐兵壘,派將領梁璩主管此事。同時在沮水、七盤、三溪、木皮嶺等地筑關扼守,擋住秦、隴的通路。京左行營都統東方逵擒賊強將李公迪,攻破賊堡三十個。

      華州的兵乘勢趕走黃思鄴。巢改派王遇為刺史,王遇向河中投降。

      第二年正月,王鐸派雁門節度使李克用在渭南破賊。根據官制任李克用為東北行營都統。恰逢鐸與崔安潛均被罷官。克用獨領兵自嵐、石出發經夏陽,屯駐沙苑。擊破黃揆的人馬,進而扎營乾坑。二月,會合河中、易定、忠武等地兵力迎擊黃巢,巢命王..、林言的人馬在左,趙璋、尚讓的人馬在右,合兵十萬人,在梁田陂與王師大戰,巢敗,被俘好幾萬,陳尸三十里,收斂后封土筑成大墳。

      王..和黃揆襲擊華州,攻陷,王遇逃走。克用在州四周掘壕塹,分出騎兵屯駐渭北,命薛志勤、康君主夜間偷襲京師,縱火焚燒糧草,俘獲了一些賊兵而還。

      黃巢作戰多次失利,軍糧盡,部下頗不聽調遣,私下有逃離的打算,于是發兵三萬扼住藍田的通道,派尚讓援救華州。

      克用帶領重榮于零口迎戰,挫敗賊軍,攻克華州,黃揆帶人馬逃走。涇原節度使張鈞勸說蕃、渾結盟共同討賊。這時,各鎮的兵馬從四方而來。四月,克用派部將楊守宗率河中將領白志遷、忠武將領龐從等為先頭部隊在渭橋迎敵,三戰三勝。于是各節度的人馬都振奮前進,自光泰門入京師,克用親自指揮戰斗,吶喊聲震天動地,賊潰退。王師追趕至望春,入升陽殿大門。黃巢乘夜色逃遁,尚有十五萬兵馬,揚言去徐州,實則出藍田,入商山,沿路丟棄財物,尾追的官軍爭相拾取,無心追趕,因此黃巢得以整軍撤退。

      自從安祿山攻陷長安,宮闕一直完好無損,吐蕃焚毀的,只是街巷中的百姓住房;朱氵此之亂平定已有一百多年,已裝修得美輪美奐與開元年間相似。至黃巢戰敗,各方鎮的兵你來我往地掠奪,焚燒了大內,僅只含元殿獨存。火沒有殃及的,只有西內、南內及光啟宮而已。楊復光到行宮報捷,皇帝詔令陳許、延州、鳳翔、博野各軍會同東西神策軍二萬人屯守京師,命大明宮留守王徽守衛各門,安撫居民。詔令尚書右仆射裴璩修復宮廷,購置輦輅、仗衛,收集整理舊章、秘籍。共同擊敗黃巢的還有:神策將橫沖軍使楊守亮、躡云都將高周彝、忠順部將胡真,天德將顧彥朗等七十人。

      黃巢已東去,派孟楷攻蔡州,節度使秦宗權迎戰,大敗,即降賊,與之合兵。

      楷又攻陳州,戰敗而死。黃巢親自領兵圍攻,又攻破鄧、許、孟、洛等地,再東入徐、兗數十州。其時大饑荒,很多人倚墻而死,賊抓人充饑,每日吃幾千人,還制辦了一百個大石碓,將皮骨磨碎了吃。

      那時朱全忠是宣武節度使,與周岌、時溥帥兵救陳,趙肎也向太原乞求援兵。巢派宗權攻許州,不勝。糧草盡,樹皮草根都吃光。

      中和四年(884)二月,李克用率山西兵由陜州渡河東來,恰遇關東諸鎮堅守汝州。全忠在瓦子堡擊賊,殺賊一萬多人。各軍又在太康打敗了尚讓,殺賊也有萬人,俘獲的兵械馬羊等亦以萬計。

      接著又在西華打敗黃鄴。鄴夜里逃走。

      巢大驚,三日未出戰,兵士們也都心驚,逃離陣地。巢撤退至故陽里。這年五月大雨滂沱,雷電交加,江河都猛漲,巢的營壘均被水浸壞,無法立足,巢撤軍而去。全忠進守尉氏,克用追巢,全忠回汴州。

      巢攻取了尉氏,再攻中牟,人馬渡河才一半,克用乘機襲擊,賊人大多落水淹死。巢收集殘兵逃往封丘,克用追擊,再次打敗巢軍,回軍屯扎鄭州,巢經汴北去,夜里又下大雨,賊眾大驚,潰不成軍。

      克用得知,迅速出兵,在河邊擊巢。巢渡河攻汴州,全忠堅守拒敵,克用往救,殺死李周、楊景彪等賊強將。巢連夜逃往胙城,進入冤句。克用率軍窮追,賊將李讜、楊能、霍存、葛從周、張歸霸、張歸厚降全忠,尚讓帶一萬人歸附時溥。巢對眾將又氣又疑,多次殺大將,自領人馬奔兗州。克用追至曹州,巢兄弟出戰,不勝,退走兗、鄆間,克用俘獲男女牛馬一萬多,還有車馬器服等,還擒獲巢的愛子。克用的隊伍晝夜不停地追趕,兵士疲憊,糧食不繼,未能抓獲黃巢,領軍返回,巢手下還剩千把人,退守太山。

      六月,時溥派大將陳景瑜與尚讓追擊黃巢至狼虎谷,巢計窮,對林言說“:我原打算為國討伐奸臣,洗滌朝廷的污濁。

      事成而不退,這是我的過錯。你拿我的頭去獻給天子,可得富貴,不要讓他人得利。”林言,是黃巢的外甥,不忍心。巢于是自刎,但未死。林言乃遵囑砍下他的頭,以及黃巢的哥哥黃存、弟弟黃鄴、黃揆、黃欽、黃秉、黃萬通、黃思厚的頭,又殺了他的妻兒,把頭包好,準備到時溥處投降。未及動身,太原博野軍殺林言,連同黃巢等的頭一起送到時溥處,傳獻行宮,詔令將這些頭祭獻宗廟。徐州小吏李師悅得到黃巢的符璽,進獻皇帝,得官湖州刺史。

      黃巢的侄子黃浩有七千人馬,仍在江湖間闖蕩,自稱“浪蕩軍”。天復初年,黃浩想據有湖南,攻陷瀏陽,殺人甚多。

      湘陰的好漢鄧進思帶領壯士伏居山中,擊殺了浩。

      評論:廣明元年(880),黃巢盜得京師,自稱“唐字去掉丑口而加黃就是廣字,明白宣告黃將代唐”。啊,他的話說得煞有介事,后來黃巢死,秦宗權又勃起,攪得整個天下不得安寧。朱溫終于竊取了神器。這些人大概都是黃巢的黨徒,難道是天托他們告知天下唐室將亡嗎?

      董昌,杭州臨安人。最初隸屬土團軍,因功逐步提升為石鏡鎮將。中和三年(883),刺史路審中到州里來,董昌率兵擋駕,刺史不得進,董昌就自己管理州事,鎮海節度使周寶控制不了他,于是上表請任董昌為刺史。董昌擊破了劉漢宏,兵力增強了,晉升為義勝軍節度使、檢校尚書右仆射。僖宗回到京師,董昌取越名裴氏的藏書入獻,補秘書之缺,任董昌兼諸道采訪圖籍使。

      一開始,董昌為政廉正公平,人民安居樂業。當時,天下的貢奉不齊,獨董昌賦外常有加倍貢獻,他每十天派人征收一次,以五百人為一組,有誰誤期即殺。

      朝廷依賴他的貢奉,所以對他步步晉升直至檢校太尉、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封爵隴西郡王。董昌看完詔書,賞使者每字一匹縑,即依制設官。董昌小人得志,逐漸自高自大,假托神靈以欺騙眾人。為自己立生祠,用香木雕刻自己的像,內部挖空,用金玉絲綢做內臟,戴著官帽坐著,又做妻妾在旁邊侍候,各種優倡在前面鼓吹,又有屬兵排列守護在門階兩旁。

      其屬州做了個土馬獻到祠里,擺上供品祈福,編出話說什么祭祀后,土馬若嘶鳴且流汗,就能得賞賜。董昌則說:“有人來祭供酒菜,我就會感應而醉。”那年蝗蟲飛集祠旁,董昌派人捕捉后將它們沉入鏡湖,告之說:“不為災。”有個客人曾說“:我曾到吳隱之的祠堂里去游覽過,只有一個木頭人。”董昌聽說后,生氣地說“:我不是吳隱之那樣的人。”就將那客人在祠前殺害并分尸。

      最初,董昌取消鹽的專賣取悅人民,使人民能豐衣足食。后來法規日漸嚴酷,笞刑往往達到百千下,或是有小過錯就殺全家,刑場上血流成河,地都染成了赤色。據他的刑律,有五千多姓的人家要遭滅族,董昌說:“誰能孝順我,就免誰死。”大家都說愿意效忠。董昌用優厚的待遇養著他們,稱之為“感恩都”,在他們手臂上刻上這三字然后宣誓,親屬們都號哭著與他作別。凡有人告狀,董昌從不審查案情,而是與他們賭博,輸了的就死。他所用的人也都取賭博中的得勝者。

      董昌得封爵為郡王,不滿而叱:“朝廷有負于我,我奉獻的財物數不清,為什么還舍不得把越王給我?你不給,我就自己去取。”屬下為滿足他的貪欲,勸他稱帝,附近幾縣均喧鬧著呼喊要他稱帝。

      董昌下令說:“時機到了,我一定應天順人即帝位。”其下屬吳繇、秦昌裕、盧勤、朱瓚、董庠、李暢、薛遼與妖人應智、王溫、巫韓媼都附和。董昌在州城及四縣增兵自防。山陰老人向他獻假民謠“:欲知天子名,日從日上生。”董昌很高興,賜老人縑百段,且免他稅賦。又命方士朱思遠筑壇祠天。假裝天符夜間降落,綠紙紅字誰也不認識。董昌說:“讖言說‘兔上金床’,我生于卯年,明年正是卯年,二月朔的第二天也是卯日,我在那時即帝位。”客人倪德儒說“:咸通末年,《越中秘記》上說:‘有羅平鳥,主管越地的禍福。’中和年間,此鳥曾在吳、越出現,四只眼睛三條腿,它的叫聲就像‘羅平天冊’,百姓們都祭祀以除災。現在大王署名,文字與鳥很相像。”還拿出圖來給董昌看,董昌十分高興。

      乾寧二年(895),董昌稱帝,國號“大越羅平”,建年號為“天冊”,自稱“圣人”,鑄銀印,四寸見方,印文為“順天治國之印”。又拿出小民所獻銅印鉛石印十個及其他鳥獸龜蛇陳于廷前,指稱這些東西為“天瑞”。他下發詔書制文,都自己署名。有人對他說帝王不在詔書上簽押,董昌說:“不親自署名,怎么知道天子是我呢?”并指定南門為天冊樓。前些時,州里寢居有赤光,長十多丈;又有一尺多長的金蛇出現在思道亭。董昌就將那寢居題為明光殿,思道亭改名為黃龍殿,自稱其為神。又依次設授百官,原監軍與官屬都面朝西北痛哭,然后向董昌稱臣。有人請設置近侍。董昌說“:我處于此位,怎能像宮禁一樣用閹人?”沒有批準。還下書給所屬州縣“:我已在某日暫即帝位。但董昌蒙受天子恩澤,至死不敢有負國家。”

      當初,官屬中不遵循董昌旨意的如節度副使黃石曷、山陰令張遜,都被殺害。

      鎮海節度使錢..寫信責備董昌說“:你開府領受節度,終身富貴,卻不能守;你閉城自稱天子,誅滅親族,你有何倚仗?希望你趕快醒悟改正。”董昌不聽,錢..率全部兵力三萬人來攻他,望城再次勸諭:“大王已位居將相,竟然有失臣禮。如能改過,我即撤軍。”董昌害怕了,獻錢二百萬緡給錢..犒軍,將應智、王溫、韓媼、吳繇、秦昌裕捆送給錢..處置。錢..撤軍,上表朝廷,認為董昌之罪不可赦。乃再度來討伐,圍城筑工事。董昌又綁了朱思遠、王守真、盧勤送到錢..軍中請求解圍。昭宗派中人李重密犒軍,削除董昌官職爵位,升任錢..為浙東道招討使。

      董昌乃向淮南楊行密求援,楊行密派將領臺蒙去圍蘇州,安仁義、田君頁去攻杭州,用以救董昌。錢..的將領顧全武等人多次打敗董昌的隊伍,董昌的將領好多都投降,于是錢..進圍越州。

      偵察兵如果報告外面的兵強盛,就被斬首示眾;若報告錢..的兵疲憊無士氣,就得到賞賜。董昌親自在五云門閱兵,拿出錢來收買錢..的人。顧全武等將格外猛勇,董昌的軍隊大敗,于是回來,削除帝號,說:“越人勸我做天子,實在沒什么好處,我還是當節度使。”顧全武四面齊攻,不勝。此時蘇州方面臺蒙勝,錢..乃召顧全武回來,全武說“:賊人的根本在甌、越,現在丟失一個州就讓賊人喘息,不是辦法。”攻城更緊。城中按人頭斂錢,即使是發簪、耳環也都送交軍用。董昌的侄子董真很得人心,董昌聽信讒言殺了他,群眾就不肯聽命了。董昌又減戰士口糧想用來犒勞外軍,下屬更怨,反戈擊董昌,昌退保子城。錢..將領駱團入城見董昌,騙他說:“我奉皇帝詔來迎您到臨安去。”董昌相信了,出來,顧全武將他抓了回來,走到西江,殺了他,投尸于江。傳頭去京師,將其族人全部夷滅。又斬偽大臣李邈、蔣瑰等一百多人,挖開董昌祖先的墳墓,將尸骸全部燒毀。董昌敗后,還有積糧三百萬斛,金幣大概有五百多帑,而其兵卻還不到一萬人。錢..于是任鎮海、鎮東兩軍的節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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